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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九日,北魏主进入洛阳西宫。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提出四项建议:其一以为:“我听说陛下今年夏天不巡察三齐,而打算前往中山。去年冬天,舆驾停在邺城,当时正是农闲时节,每家都派出差役,还不胜劳费。更何况如今养蚕种田,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人民何以堪命!况且六军在暑热天气行军,恐怕发生瘟疫。臣希望陛下能早回平城,以减省诸州供应张罗之苦,也让洛阳都城营建工程能顺利完成。”
其二以为:“洛阳宫殿虽毁,以前的地基还在,都是魏明帝所造,前世已经讥刺他的奢侈。如今重建,应该加以裁损。又,近来平城富室,竞相攀比宅第豪华;应该借这次迁都的机会,为他们制定规格限制。并拓宽街衢道路,广设引水及排水沟渠。”
其三以为:“陛下上次回洛阳,只带了非常少的禁卫骑兵。王者在宫墙之内还要警跸戒严,何况爬山涉水而不加三思吗!”
其四以为:“陛下耳朵听着优雅的音乐,眼睛看着艰深的古书,口里与诸侯应对,心里思考政事万机,太阳偏西才进食,午夜之后才睡觉;加上孝思之至,随着时间而加深;文章之业,每天都要完成相当篇幅;虽然陛下有天纵英明,这些事也不足为烦,但这不是所以啬神养性,保有无边福祚的方式。希望陛下垂拱而治,只抓大纲,让有司各司其职。”
拓跋宏颇为接纳他的话。韩显宗,是韩麒麟之子。
韩显宗又上言,以为:“州郡向朝廷保荐人才,徒有秀才、孝廉之名,而无秀才、孝廉之实;朝廷只看他的门第名望,而不将举荐不实的人弹劾判罪。如果这样,直接在门第世家中录用官员就行了,何必假冒秀才、孝廉之名!所谓门第,是他父祖之遗留下来的,又有何益于皇家!有益于时代的,是贤才而已。如果他有才,就算是屠户、渔夫、奴隶、贱民,圣王也不耻于以他为臣(周勃杀猪,姜子牙钓鱼);如果他没有才,就算他是夏商周三代帝王苗裔,也只能坠落为仆役。有人说‘今世没有奇才,不如取士于门第’,此言大谬。岂能因为世间没有周公、邵公,就废除宰相!但当相互比较,只要他比别人多一寸之长,增一铢之重,就应该先任用他,这样就不会埋没人才了。
“又,刑罚之要,在于明确恰当,不在于重。凡是犯罪的人都受到处罚,那就算处罚很轻,人们也不敢犯法;如果可以侥幸脱罪,那就是重到夷灭三族,也不足以惩禁。如今内外官员,为了求名,争相以残酷为无私,相互攀比,遂成风俗。陛下居九重之内,视百姓如赤子;百司分万务之任,待人民如仇敌。那么尧、舜只有一人,而桀、纣数以千计,天地和气不至,原因就在这里。陛下应该下诏,宣示百官,以拯救天下百姓之命。
“又,当年周朝迁都洛阳,但仍保留故都宗周;汉朝迁都洛阳,但仍在长安设立京兆尹。按《春秋》之义,有宗庙称为都,没有宗庙称为邑。何况代京(平城),是宗庙山陵所在,王业所基,就算是神乡福地,也远远不能和它相比,如今将平城等同为普通郡国,臣实在是感到不安。应该建里王畿,设置京兆尹,一如历史惯例,崇本重旧,光示万代。
“又,古代四种不同职业的人民(士、农、工、商),居住在不同的地方,是要他们专心致志,各修其业。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创基拨乱,每日忙碌,时间都不够用,仍然分别士人、庶人,不让他们杂居一处,工匠、艺伎、屠户、商人,各有专门的居住区;但是不设科禁,时间一久,就混淆了。如今,我听说洛阳新都居民区的规划,以官位高低来划分,而不分族类。官位无常,早上还发达,晚上可能就憔悴,这样下来,不用多久,衣冠之士和皁隶仆役就同处一区了。假使一里之内,有人在调习歌舞,有人在讲肄诗书,孩童们随意乱跑,那么他们必定不会放弃歌舞而去读诗书了。要让工伎之家去学习士人风礼,百年难成;而士人之子效仿工伎容态,一朝而就。孔子说里仁之美,孟子有孟母三迁的古训。这是风俗的源头,不能不注意。朝廷每次选拔人士,都衡量他的婚姻关系,作为升降的标准,这是何等周密!但是,对规划居住区,隔离不同阶层的居民,却让清浊相邻,这又是何等粗略!如今,趁着迁徙之初,都是公地,分别工伎,就在陛下一句话的事,有何可疑,不去做这盛美之事呢!
“又,南方人当初用有淮北之地,自比中华,设置侨郡侨县。自从归附圣化(北魏夺取淮北领土,参见469年记载),仍然不改,名实交错,文书难辨。应该按地理旧名,一律恢复原名,小的郡县合并,大的郡县分置,中州郡县,以前因户口稀少而合并裁省,如今人口繁衍,民户增多,也可以恢复原有编制。
“又,人君以天下为家,不可以有私心。仓库之储,以供军国之用,不是有功德的人,不应当随意赏赐。朝廷诸权贵大臣,俸禄不少;而近来对他们的赏赐,动则数以千计。如果把这些钱分赐给鳏寡孤独之民,那可以帮助很多人;如今直接给予亲近之臣,这违背了《论语》里孔子的话——君子周急不断富——只救济穷人,不必接济富人。”
拓跋宏览奏,非常赞许。
华杉曰:
读这一时期的历史,北朝是明君贤臣,励精图治,切磋治道;南朝是昏君权臣,相互图谋。谁是中华正统,真不看他是鲜卑人还是汉人,而是看他是否有德——遵从儒家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