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姑想抓住憨儿的手,靓儿一把把她推倒了,挽着憨儿轻盈一跃,上了云端;她伸手让憨儿爸拉,他也追着孩子们去了。
霞姑泪水滂沱,声嘶力竭地喊:你们都不要我了,靓儿你好狠心呀!
哽咽淤塞喉管,憋得霞姑醒转过来,胸口撕裂般地痛,眼角是冰凉的泪。她掐掐人中,还痛,自己还活着,他们都走了。埋葬了憨儿靓儿之后,她半梦半醒,迷迷瞪瞪,直到这会儿意识里才闪过一丝微光。
靓儿把憨仔拐走了;靓儿家大闹说憨儿杀死了靓儿。他俩准是前世就相识,靓儿是奉命来带憨儿回去的。我前世欠了憨仔的,这世当牛做马,流血流汗流泪,拉扯大了他,他却一点儿情意也没有,就这么走了。
霞姑挣扎着拉窗帘,阳光刷拉一下子晃荡得睁不开眼。这会儿老母亲闪进来:儿啊,你醒了;你胡言乱语三天三夜了,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啊。霞姑记起一直伴在身边的七十八岁的老母亲,心里翻江倒海,一滩血泪又涌出来了。
日子是怎样痛苦地向前挨的呢?霞姑望着镜子里灰发蓬乱、眼泡子胀痛、行销锥立的女鬼似的一个人,生无可恋,不如归去。
可是老母亲怎么这样的不识趣,幽灵似的不离开左右。明明她早就蔫蔫儿地又聋又半瞎废人一个,这会儿却机灵的跟守门狗一样。一会儿热粥一会儿送水一会儿拿药,你发狠吼她叫她滚,她眯缝的半瞎的眼里涌出一滴老泪,拿苍老的枯干的鸡爪子一样的手来抚摸霞姑的额头,霞姑仿若回复到了婴孩儿,回归到子宫里去:那个曾经鲜活温暖舒适的母亲的子宫。她嘤嘤而泣,她不能死,她的命牵连着眼前这个老太婆,她一走,她还有什么活头呢。
霞姑把母亲托付给干姐姐,把伤心地二层楼的宅院卖了三十五万,存了银行,另开了一张三万的卡当母亲一年的生活费给了干姐姐。霞姑返回了雇主家继续当她的保姆。
雇主没有问她一个月假期去了哪里,她红肿的眼泡子一夜苍白了的头发走了行的脸告诉主人,一场大变故把她击中了!
一家人安歇了,霞姑在工人房里兀自出神,女主人轻轻敲门进来,轻言慢语:霞姑你在我们家十年了,两孩子都懂事了;老人的事儿却越来越多了。从今起你的工资每月5000了。有什么为难的,说一声,你在这个家不是外人。
刷刷的热泪狂流,这个五十岁的女人抱住了小自己十几岁的女主人,呜呜咽咽断续道出了悲催的惨剧:母亲托人来电话说自己病重速归,实际是憨儿打开煤气罐与靓儿同归于尽了。
泪水鼻涕,抓抓扯扯,倾诉之后,霞姑感觉一阵轻松,浑身轻飘飘的。
女主人也掬了一汪泪水,霞姑感到一下子把自己弄着落了:这俩自满月就由她一手带起来的孩子,这个温和的女主人,其他的人也都可亲实在,她不用担忧,姑且把这里当作家吧。
日常忙碌中她偶尔恍惚回大惨剧里,痛彻心扉坐卧不安,弄出了差错,内心愧疚,主人总是宽容善意给她台阶下。她忍不住对女主人抱怨靓儿:你嫌弃我家贫苦,给憨儿爹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人还是走了。嫌弃孤儿寡母,苦日子过不了,你跟了富人去了就算了。人家又不拿她当人待,就回来找憨儿诉苦。憨儿待她的好她去哪儿受得到!俩人又喝了酒,听着女人哭诉他就绝望了;待靓儿睡去,他开了煤气,就一起去了。我可怜的孩子,他是清醒地去的,得有多大的绝望啊,那个追命的女人!女主人叹口气,说霞姑这是命啊,你看开了,咱一块儿好好过日子。
以为能陪你到终点的人,一个个一去不复返了;孤单绝望苦痛之后,一抹温情的光晕照进霞姑的心。春日晴空之下,她修短了头发,穿上女主人新买给她的合身衣裤,在孩子的笑闹声中,来到公园踏青了。
桃花灼灼,不知悲喜;柳条依依,乳燕衔泥。生之坎坷,死之无常;多少年来,霞姑第一次感觉贴近了大地蓝天。
暮年垂垂,一抔黃土;能走能看能听能主宰自己的时候,何苦纠结、悲情;往事如烟,来了去了,弹指一瞬之间。看开看淡,缺憾也就成了相对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