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连通了他与过去。
他翻出压在书下的笔记本。抚摸起来的凹凸不平,那些热烈的话语,都让他回忆:那春光明媚,那记忆中的她。曾经多少个日夜的真情流露和无数次的翻阅,当初的执着与奋斗,都已成为历史。翻到最后,最后一页,钢笔都已刺穿纸背:等我,让我带你一起去旅行。
他们曾经约定过,要一起去旅行。他独自出发去西藏,在烈日当空的时候想念她,在淌过小溪的时候想念她,在高山幽谷面前想念她,在星星满天的时候想念她,在黎明天空泛着鱼肚白的时候想念她,在无数的地点、任何的时候想念她。
电话里谈到:
“喂”
“是我。”
“回来怎么样?有一个聚会。”
“为什么”
“她也会来。”
“你等我。”
他与她有种说不清的暧昧关系,就像血管,细细的连扎起一起可以沟通彼此,扯断就会血流如注。
因为他是要成为作家的人,所以她会让他写故事讲给她听。
因为她喜欢二次元,所以他热血的说要去学日语。
因为他的嘴巴有时很欠,所以那天她会让他睁眼等天亮。
因为她老是担心得了癌症会不会很疼,所以他特意问了问癌症的痛苦。
因为她也有个文学梦,所以会拜托他替她买一刊杂志。
因为他会深夜睡不着,所以她有时会在凌晨发信息给他。
他对她是明晃晃的喜欢。
她却一直没有表态。
聚会那天,他穿得极正式,等了半宿,陪一些不相干的人喝些不相干的酒,她也没有来。
有人说,她还是个好女孩,不会来聚会上喝醉酒;有人说,她是个坏女孩,与大家的约定也是轻如鸿毛。
他却想,是不是因为我?
凌晨了,他待在房间里,只开书桌上一盏台灯,还不睡去。
曾几何时,那盏台灯下还是为她伏案的自己啊。
他开始后悔。他后悔没有察觉最好的故事是他与她后悔他学日语也没学会君が好きだ(我喜欢你),后悔那天没有陪她等到天亮,后悔没有对此关心到底,后悔没有抛下一切去为她买,后悔他从来没有熬夜的习惯。
过去的岁月是这样的令人遗憾,这些遗憾将随他入梦,又将伴随他的余生。
用记忆里所深刻的,来做那段时光的引子。
学校在一段长且陡的坡上,坡上有个小卖部,以前总来。最熟悉的是橘子味汽水,打完球喝上一瓶,是他所珍藏的回忆。他要上一瓶,在外面的凉棚下喝它。
久违了,这样的感觉。
挂在窗户上的风铃被风吹动,叮铃叮铃。那是往日,夕阳快要落山,眼前的事物都染上了冷色调,在小卖部休息的他,面前的橘子味汽水还有一半。他抬起头看见,她的侧脸和马尾是那样好看,以至于忍不住凝视,要把她的模样嵌印进脑海。
那也是这样的橘子味汽水。
他从小卖部出来,到了学校前,却发现大门紧闭。以前的日子时时都是大门敞开,永远都欢迎着我;现在倒门关户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了。
他失落了,往回走,却不知往哪走,不管七拐还是八弯,往前走便是。
眼前是桥。河水哗哗地从桥洞下流过,握上那用绿漆漆过的栏杆,望下去,就像当初他望向那只漂流瓶。漂流瓶是因她而掷出的。那天下午送东西给她,在这桥上等候。她来了,他却蹦不出一个字来。他想,那些没有对她说的话就讲给河听吧。塞进漂流瓶的话早已忘记,在空中划过的美丽弧线又从他的心中闪过。尽管内心里对她的感情早已不可磨灭,可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你忘记了就等于背叛。
他还是过桥去她家看看。道路两边是二三层的楼房,空隙间夹着小巷,有的窗户上嵌着蓝玻璃,木门,还有狗叫的声音。他穿过几条小巷,踏上一条篱笆小径,再转个角,就能看见她家了。
他就这样突兀地从转角出现。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心跳加快,极惊讶,又变成狂喜。
“你。”
“你怎么在这?”她问。
“我顺便路过,可以和你讲讲话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恩。”
“你最近好吗?”
“还好,你呢?”
“我也一样。”
“我去了西藏。”他说。
“是吗?那儿美吗?”
“有高山,有草原,我还遇见了些西藏女孩,都很有趣。”
“啧啧。”
“可是我只是遇见啊。”
“噢。”
“那你还能和我一起去旅行吗?”
“不如你先讲一个故事给我听吧。”
“不。我讲不出故事了。你我之间本身就是故事,如此切身体会,这样触手可及,比那遥远的故事不知深刻多少。”
她说不出话来。
感情就好比洪水,在这一刻爆发,蜿蜒而来又势不可挡。
他像连珠炮一样发问: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因为你我才不敢喜欢别人。”
“追紧了,你不喜欢;走远了,又若即若离。我又怎么忍心?”
“咬紧牙关的时候我想的都是你。”
“帮我规划未来的时候只要把自己排除在外,我就是再喜欢你也没用了是吗?”
“是不是再努力也改变不了你不喜欢我?”
她更说不出话来,朝后退。
周围不知何时生了浓雾,白茫茫的,看不见四周。
浓雾快要把她遮盖,她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模糊。
他几乎嘶吼着:“当初你说你害怕我在旅行的时候不见了,现在又怎么能丢下我?”
在半梦和半醒之间,眼泪流过他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