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张扬万万想不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去情侣酒店竟然会是跟一个男人,简直是晦气。当然,此前他也从不曾听说过与常规酒店有何差别,这次可真是教他大开眼界。周六下午,云飞载他来到这家酒店,抬眼看去,招牌上‘蜜约情侣主题酒店’几个大字由五颜六色的灯光拼成,单看这店名和这呆萌可爱的字体,使人很容易就意会到,这必定是一个十分销魂的场所。
张扬已经待命多日了,所以此次也算是有备而来,也事先向白露请好了假,说明了缘由,他是帮云飞捉奸来的。
今年初王红艳在一家商贸公司找了份出纳员的工作,云飞把丈母娘接到省城来住,帮他俩带孩子,生活的压力也随之减轻了不少。直到前不久,云飞从王红艳的手机聊天记录里发现了奸情,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得不相信,就是那个曾经怎么骂都赶不走的,海誓山盟的爱侣,竟然也会有出轨背叛他的一天。
几天前,云飞告知王红艳,周六日要去榆次做两天活,最快周一才能返回。设下这足足两天两夜的空档,绝对会是她们作案的最佳时机,下一步就等着两人自投罗网,给她们来个瓮中捉鳖了。云飞在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上偷偷登录了王红艳的社交软件账号,几天几夜未关机,果不其然,他掌握到了两人私会的具体地点,就连她们事先准备哪些道具,体验哪种主题的房间,都一清二楚。
当然,这种鬼鬼祟祟的追查取证其实很不好受,尤其是面对伴侣的背叛,很难想象云飞是如何说服自己要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云飞叫张扬替他拿主意,但从云飞的描述中,也听出他其实早已有了结论。奸夫是个生意人,是王红艳所在公司的大客户,作为公司出纳,原本是很少会直接接触到客户的,只是偶然的一次照面,这个美艳少妇就被寻花盗柳的贼人给盯上了。而中间帮她们牵线搭桥的公司销售经理方娜,之前就已经把她们销售部的一个小姑娘撮合给了奸夫。更教人大跌眼镜的是,三人竟然还都十分和谐默契地交往着,甚至有时还玩起了3P,这种齐人之福,云飞可是万万不敢奢望老婆能够允许的,王红艳看的紧着呢。正所谓千人千面,可现在看来,千人又何止千面呢,仅一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就会展现出各种各样,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姿态,在朋友们看来一向是文静害羞的王红艳,放荡起来竟会尝试出那么多五花八门的玩法,完全就是变了一个人嘛,而究竟她可以出演哪一个角色,就完全取决于观众的喜好了。这很讽刺,但云飞却由此断定,老婆能接受奸夫这么玩,必定对他没有感情,老婆的心还是在家里的,她还是爱自己的。并且,这个奸夫比王红艳大十岁,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个子才跟她一般高,外形跟云飞完全没法比,王红艳也就是一时财迷心窍,图他的钱而已。以上都是来自云飞的描述,虽说是叫张扬拿主意,也不难听出,这更像是寻求朋友的鼓励支持罢了,像极了当年晓曼的求助。
张扬本无意附和他,然而脑子里却回想起了杨佳曾赐教过的理论,面对老婆的出轨,无论你真实的打算是原谅或报复,在双方摊牌的当口,都必须选择原谅,他管这套理论叫做‘战术性原谅’。两种情况理由分别如下:
倘若确实痛心疾首,非报复不可,那就不能图当时痛快,一拍两散,甚至可能导致老婆直接跟奸夫跑了。而是要收集好证据,安抚好她的情绪,哄回家中做全职主妇,彻底断绝她在任何其他男人身上可能的退路,同时悄悄地收集她同学、朋友、亲戚的社交ID,慢慢地处置好家庭资产。直到她没有了同事与工作,没有了经济来源,最后将她扫地出门时,还要让她在所有的人际关系面前身败名裂,教她娘家人也抬不起头来,教她娘家也回不去!可谓一剑定乾坤。
倘若还想要过下去,割舍不下的话,那即便是原谅,也不能展现出丝毫的软弱,给的惩罚既要让老婆付出代价和疼痛,让她明白这事情下不为例,后果严重;又要适当的留些余地,让她看到回头的机会。这个力度是需要恰到好处的,轻了重了都不行,这可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中庸之道。
这套理论并不深奥,无需提醒云飞自然也懂,却教人感到莫名地悲哀,如此心存隔阂的关系,还如何能称之为‘一家人’呢,倘若人心照此趋势发展,那届时也会出现相应的对策理论了吧,叫做‘战术性接受原谅’,那夫妻关系岂不是将变成无休无止的博弈了嘛。
“哇塞,这浴缸也太销魂了吧!真是长见识了!”与云飞走到一层楼梯口时,张扬不禁感叹道。路过的每间客房基本门都敞开着,各类风格琳琅满目,简直教人看花了眼,尤其这间的浴缸砌在屋子正中心,足足占了大半间屋的面积,浴缸外形则完全按照女性乳房的形状设计,还涂着近乎人体肤色的漆,再搭配上粉色与紫色缓慢交替的灯光,任何男人看了,荷尔蒙都得瞬间提升数百点战斗指数。
“摄像机准备好没?手机照相也打开。两样都要用!”云飞一脸严肃,声音听来他应该是十分紧张的。
“那我两只手都占了,可就没法帮你了?”
“不用你动手,那么个小东西我自己搞得定!”这句话听来又不紧张了,反倒是咬牙切齿的,大有蓄势待发的气势。
来之前两人讨论过该使用什么话术能把门骗开,可真正到了现场,云飞二话不说就一脚踹开了门,想来也真是可笑,大概开这种酒店的老板早就习以为常了吧,这完全就是豆腐渣工程嘛,说不准赔偿这门的费用原本就是一项盈利来源呢?
“啊!!”屋里两人在破门的瞬间,吓得尖叫了起来,毕竟这一刻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奸夫的右手,还放在王红艳的下阴部位,左手也还抓着王红艳的胸,刚刚才一脸茫然地扭过头来,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遮羞的举动。这恰恰就是破门而入的优势,打了她们个措手不及。
看着眼前香艳的场面,张扬差点忘记了拍摄,尽管这间屋子的风格较之方才的浴缸房略显逊色,但躺在这深红色心形大床上,身着纯白色护士服的王红艳却给这里增色不少。
云飞立即冲了上去,张扬也急忙开始了拍摄。显然云飞并没有做到事先预想的那么克制,他一脚将奸夫蹬到床下,骑在身上就是一通狂轰滥炸。眼见对方双手护脸,他左手顺势一抓、一撇、一按,对方两只手就都被他钉在了地上,右拳猛烈地轰击着奸夫的嘴和脸,打得他鲜血直流。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都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开口讲话。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王红艳反应过来后,急忙扑上去抱住云飞,哭求着。此时的她,根本顾不上自己还穿着半透明的情趣制服,露点的画面全都被张扬录制了下来。
由于王红艳的干扰,云飞一个没坐稳,让男的从他身下挺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张扬!拦住他!”
张扬立即丢掉右手中的手机,左手的摄像机依旧坚守岗位。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脖颈,右腿抵住对方的双腿,使劲一绊,对方便朝着地面扑倒了下去。他的胳膊撑着男人的胸口,以免对方因此摔伤。奸夫趴倒在地,张扬右腿压在了他的腰间,用右手将奸夫的右臂别在了他的后背,他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被张扬扣在身下,动弹不得。
王红艳又冲了过来,使劲推攘着张扬,见张扬纹丝未动,便用她长长的指甲抠破了张扬的胳膊,嘴里还喊个不停“你放开他!快跑啊!快跑!”。云飞见状,一把抓住了王红艳的衣领,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这是三人都始料未及的,看着王红艳鲜血直流的嘴角,云飞的眼中明显流露出了惊恐和慌乱,整个人立时就泄了气,他是真舍不得啊。
“都别打了!开审吧!”张扬吼道,手中的摄像机依旧稳稳地举着。
在这种杀气弥漫的场合下,审问注定是徒劳无功的,得到的信息甚至会混淆云飞的判断,得不偿失。从这两人口中完全得不到一句真话,她们信口开河,说得是云山雾绕,又常常前后矛盾。想来也是必然,以她俩现在的形势,衣不蔽体地被扣留在偷情现场,当务之急当然是怎么说才能渡过眼前的难关,缓和气氛、尽快脱身,争取时间以便从长计议,怎么说会对她们有利就怎么说,至于是不是真话,根本不重要,这只是人类在危急关头时的求生本能。尤其是云飞二人并非执法者,不仅没有审讯资格,只将她们暂时扣留在此也是存在法律争议的,更不可能对她们严刑逼供了,因此她们撒起谎来才会有恃无恐、漫无边际。
比如王红艳最初的解释为,奸夫是云飞孩子的救命恩人,有一次她抱着孩子在公园散步,孩子突然窒息,急得她哭天喊地却束手无策。幸好那时奸夫路过,懂得这是被口水堵住了气管,他立即将孩子面部朝下放置在王红艳的双膝,然后一手托起下巴,一手拍打后背,才及时抢救回了云飞宝宝的生命。王红艳描述得绘声绘色,宛如真实发生过的场景一般,语气听来,更像是在说云飞若懂得知恩图报,就应该体谅她有口难言的苦衷。王红艳编完这套说辞,眼神是坚定的,是理直气壮的,甚至隐约还能看到一丝得意,显然对她来说,撒谎并不可耻,仅凭无中生有就能够解决问题反而是她引以为傲的本事。此时此地她哪里还顾得上思考云飞是如何获知奸情的,究竟掌握了她们多少信息。
“咱俩相依为命十几年,再苦再难也是我陪你一起扛过来的!你和宝宝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亲人,我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父子俩着想啊!”王红艳委屈的眼泪随着哭腔涌下,“你居然还敢打我!还叫张扬看我的笑话!呜呜呜~~~”
张扬知道她在撒谎,但见云飞并未做声,他也只好继续默默地录制着现场口供。她这谎话简直蠢得不能再蠢,孩子都多大了,又不是几个月的婴儿,被口水呛到窒息的可能性也太低了吧。
王红艳说,这次的约会是她们继公园相识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为了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只是出于感激,她对这个男人没有一丁点男女之情的。直到云飞讲出了方娜的名字,她才意识到并非是云飞疑神疑鬼、误打误撞戳破奸情的。但她依旧选择了狡辩,坚称男人确实是救过孩子的命,只是改口说她是为了感谢对方,请对方吃饭的时候邀请了方娜,避免尴尬。于是乎,她自己刚刚说过仅有一面之缘的说法,就这么轻易地又被她随口推翻了。
随后云飞又讲出是方娜为她俩牵的线,她就说是在饭桌上男人留了方娜的联络方式,拜托方娜把这个难以启齿的要求转述给她。也就是说,以身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是男人提出的。
而云飞又进一步指出方娜是销售部经理,奸夫是方娜的大客户时,王红艳依旧没有丝毫的退缩,继续补充说男人成为方娜的客户是那顿饭之后的事了,合作关系也才刚成立不久。由此可见,王红艳的剧情发展是随着云飞不断递进的大纲来完善的,只是这个完善的过程着实太仓促,以至于内容越多就越是漏洞百出。
张扬被震惊到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幼稚的谎言连小学生都骗不过,王红艳作为一个成年人,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但这也是符合‘试试总无妨’的心态的,如同当年拿钢珠弹弓袭击张扬的陌生人一样,倘若人赃并获,他一定会抵赖说是在打鸟的,并非有意攻击人类,别人能否采信是一回事,但他一定得要试着争取一下。尤其撒谎这种零风险高收益的手段,辩护方信口抛出一个他自认为死无对证的理由进行狡辩,控诉方往往就不得不付出千辛万苦予以求证,而事后还从未听说过这种撒谎抵赖的无耻行径会被额外追加惩罚,如此一本万利,不用岂不浪费?因此,撒谎、讹人成了一种常见的社会现象,即便碰瓷讹人被揭穿,也不会受到人身的、物质上的惩罚,如同杨佳所言,放下清高、舍弃道德和羞耻心,就可以所向无敌。归根结底,这是社会大环境所致,在有羞耻心的社会氛围里,人类会因为自己的失察失职而感到无地自容,甚至于羞愧自杀;若周遭的氛围普遍不在乎羞耻心,那瞒天过海的谎言反倒成了人人钦佩的能耐,所以偷情这件事本身,它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她们没能做到瞒天过海、技不如人啊!
“编!编!接着编!你还有什么不敢编的?”云飞气得暴跳如雷,朝着王红艳怒吼着,“幸亏老子压根不认识他,他要是老子的领导上司,你还不得说陪他睡觉,是为了老子的前程?求他能提拔老子个一官半职的!你反倒成了用心良苦的受害者了?啊?还有什么是你编不出来的!”
终于云飞的泪水伴随着他的嘶吼声涌了出来,他再也无法保持克制了,一把将王红艳按趴在地,脱下皮鞋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抽打起来。张扬并未出手阻拦,这令他自己都感到诧异,来之前他是考虑过万一云飞情绪失控,他要如何控制局面,避免造成严重后果的。他发现,原来共情是有倾向性的,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凭着亲疏关系来选择立场也是他的本能,当初对晓曼丈夫的同情,与此时此刻的感受是有天壤之别的,王红艳的所作所为与晓曼的背叛,性质完全相同,可倘若对方动手打晓曼的话,他必定会出手阻拦的,而此时他却恨不得帮云飞一起大打出手。所以他对陌生人的态度只是出于义理伦常,而对云飞却是实实在在的共情。
当晚,张扬留宿在了云飞家里,因为王红艳带着她妈躲进了酒店,她们走得很匆忙,出了这档子事,老人家也不敢奢望云飞还能尊称她一声‘妈’,更不敢给气头上的云飞火上浇油,替女儿站台,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就灰溜溜地逃走了,只留下无辜的幼子让张扬这个糙汉子乱了手脚。
第二天,张扬请来了白露照看孩子,经过一夜的梳理和稳定情绪之后,他们再次出发去找对方谈判。张扬原本是提出请晓曼和彭姐来帮忙照看孩子的,被云飞给否决了,他表示不希望这档子丑事在朋友圈子中传播开来,这也就间接表明云飞的态度是要息事宁人了。
不过虽然云飞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也不会轻易作罢甘休,他事先对张扬叮嘱了许多谈判时的要点,为确保己方全程的强势,必要时选择再次动手也是可以的,这是警告,是威慑,是任何生物为自我保护的生存手段。同样也是杨佳当年曾告诫过的,报复的最主要目的。
然而事态并没有按照云飞所设想的那样发展,王红艳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也彻底摊牌了。她声泪俱下,那凄楚的模样要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她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女人的眼泪究竟可以有多虚伪?她哭诉着对奸夫也是动了真情,云飞也是此生的挚爱,这两个男人她都离不开,今后云飞也可以发展婚外情,她保证绝不过问,哭求着丈夫能够通情达理,成全她无法割舍的真爱。同时她又用孩子作为挡箭牌,苦口婆心劝说云飞,为了能有更多的钱来改善孩子的成长环境,为了留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云飞理应作出让步。如此软硬兼施的腔调,直接把云飞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这是揪住了云飞的命门啊,两人维系了十多年的家庭,相依为命奋斗出的一切,共同哺育的宝贵结晶,都是云飞割舍不下的牵挂啊!但这一切也理应是她王红艳自己的命门吧。这些原本都是夫妻双方需要掂量的出轨的代价,结果反倒成了一方敢于背叛的筹码?而究竟是代价还是筹码,就看哪一方更能狠下心肠了。由此看来,要论冒险精神和杀伐果决,男女还真是平等的。
奸夫的形象从王红艳的口中越发地具体起来,他带给了王红艳崭新的人生体验,看着他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运筹帷幄的背影,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仿佛一道道耀眼的金光贯穿了她柔软的躯体,随后又温和地包裹着她的全身,闪耀、柔和且充满力量,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陪同男人出席的各种商业场合,常常令她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村妇大开眼界,她是打从心底里崇拜着、仰慕着人家,他们每一天的行程都是充满未知的、值得期待的,令她心潮澎湃。
据王红艳描述,男人也有自己的家庭,但是人家的老婆就十分通情达理,明确表示感情的事是不由人的,既然她们也是真心相爱,又何必棒打鸳鸯呢,毕竟人生只有一次,美好的事物又那么多,喜欢了就应该去拥有,强行克制本性其实是痛苦了自己也折磨了他人。并且有那么多女孩爱上自己的老公,她应该感到骄傲才对,说明她老公确实是人中龙凤嘛。而且,她对自己的开明纵容还有着一套十分积极向上的理论,就像是为了鼓励孩子好好学习一样,答应只要能考出好成绩,就允许孩子每天多玩一小时电子游戏,这种奖励机制也会成为激发男人努力奋斗的动力。
这套逻辑听来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很快张扬便回想到了多年前,卫婷在QQ空间转发的那篇文章,尽管表达的角度不同,却也不难看出她们有着同样豁达的两性态度。交配嘛,有啥大不了的?就当是自家养的爱犬似的,牵到大街上,任它扑住那些弱小者们可劲操呗,多威风!有较真的人们就要愤怒了,‘这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嘛,哪有这样类比的?宠物狗跟自己老公那能一样吗?谁家宠物狗可以操女主人的!’,然而世事就是如此魔幻,有些时候它还真的就是一个概念,世上可真有女主人喜欢跟爱犬做爱的,这是一个包罗万象的世界,被别人围观自己发情的样子,有的人会感到羞耻,有的人却会感到兴奋,出现任何喜好的人类都是可能的,旁人会觉得这些事简直是荒谬、天理不容,而她们自己却感到很刺激、乐在其中,所以她们自然也就无法理解人们何以会因伴侣出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反目成仇了,简直就是太小题大做、不可理喻嘛。然而究竟应该怎样做人,并没有唯一的标准,更无权去强迫别人的性观念必须与自已完全一致,只是人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又很难做到互不侵犯,开放的群体与保守的群体也难免会有相互交织的时候。
可以肯定的是,从前的王红艳绝对是十分传统的,相识多年,这一点还是毋庸置疑的。杨佳曾说过,女人的天性是依赖,只要你足够强大,就可以灌输、诱导她们的认知,王红艳打从心底里爱慕着奸夫,所以她轻而易举就作出了改变,以求适配男人的生活方式,一切就是如此地水到渠成。奸夫长得又老又矮又胖,论外形完全跟云飞没法比,可看王红艳现在的架势,鱼和熊掌她全都要,并且,这奸夫才是熊掌,孰重孰轻一目了然。这时张扬才发现,原来盖世英雄与平凡人之间也不是非零即一的关系,金甲圣衣、七彩祥云、万众瞩目、雄姿伟岸、阳光帅气、一呼百应和号令群雄等等出众的优点并不是非得要集于一身,哪怕只是具备其中一两项,也同样可以成为王红艳们心中某一领域的英雄。同理,她们心中装得下的英雄自然也就不会仅限于唯一一个了,倘若恶魔果实吃两个不会死人,那渴望拥有的果实能力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你不在乎我,也该多为孩子想想吧!你难道就忍心让他在这么小的年纪没了妈啊!”王红艳的话不断地在云飞脑中冲撞着,明明背叛的人是她,可现在的情形却反倒成了是云飞要毁掉孩子的人生似的。
“你想想那封《致妈妈的信》!你就真的忍心?”王红艳语重心长道,语气中听来极有为云飞的不成熟而深感惋惜之意,很明显,前一句话使她占了上风,后面这句就是在乘胜追击了。
王红艳所说的,是出自一个11岁小男孩的信,在他7岁时,母亲改嫁了,之后的四年里,母子只见过一面,带他出去玩了一个上午,下午便匆匆离开了。男孩用‘离开家了’和‘回家看我来了’形容彼此的关系,似乎仍在暗示妈妈依旧是家中的一份子,男孩用恭敬的人称代词‘您’,替换了儿时说了无数遍的‘你’来讨好他的妈妈,字里行间小心翼翼,好显得自己变得十分乖巧懂事了。信中大部分内容,都在回忆曾经有母亲袒护时的任性和幸福,以及如今对其他小朋友的羡慕。全文从开头的问候,中篇的回忆与委屈,到结尾抛出的诉求,结构分明,逻辑条理,足见男孩为了这封信下了多少苦心,以强烈表达他央求妈妈常回家看看自己这个要求绝对是合情合理的。
男孩说,‘妈妈,您还记得吗?我九岁那年,您回家看我来了,我是多么地高兴啊!您带我去了......’
男孩说,‘可是下午,您又要走了,我握着奶奶的手,望着您的背影,流着泪,挥手向您告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
男孩说,‘妈妈,至今您仍会定期给我寄来礼物。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哭喊着要妈妈的孩子了......’
回忆越是甜蜜,失去后就越叫人痛彻心扉。倘若男孩从未有过关于母亲的记忆,从未感受过母爱带给他的那份踏实与依赖,他又何苦大费周章、低声下气地讨好别人呢,‘讨好’这种行为对于一个人来说可并不容易,即便是在生死关头,男子汉也很难低下头颅,更何况他的诉求仅仅只是希望妈妈能常来看看他。对其他小孩而言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却成了他遥不可及的奢望,仿似他有幸获得一次妈妈接见自己的机会,他必定会万分感激上天的恩赐,他会精心酝酿并盛装出席,即便是全世界最杰出伟大人物的见面机会,也绝无法与之相比的重视。
小男孩写给妈妈的信,看得人肝肠寸断。这是一个月前王红艳在百度贴吧里翻看到的,现在看来,她当时把男孩的信分享给老公看,多少也有些防患未然的铺垫之意吧。
终于云飞彻底崩溃了,他发疯似的嘶吼着跑掉了。当张扬找到他时,人已经被扣在派出所了。云飞去了老婆公司,找到了销售部经理方娜,二话不说举起身前的电脑显示器就狠狠砸在了她脑袋上。
经过一下午的调解和协商赔偿,方娜本人也承认有错在先,便出具了谅解书。当然,且不说方娜是否真的心怀愧疚,单从她恐惧的神色看来,她也不敢不接受调解,倘若再加深云飞对她的仇恨,只怕下次就不是皮外伤这么简单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在派出所里,方娜说这话时,表情显得很无辜,“只是王红艳平时给人的感觉,似乎婚姻并不怎么幸福,就像你很不在乎她似的!我也是被她的假象给欺骗了。真的很对不起!”
同样的,这明显也是一个借口,跟只是在打鸟,不是有意攻击人类毫无区别。你要问她可否考虑过云飞的感受,那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云飞是谁?她的世界里又没有这么个人。她不过是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大好事,理应受到褒奖才对。那晓曼丈夫又是谁?云飞的世界里也没有这个人,当初他撮合晓曼和郝明亮不也没有丝毫愧疚嘛。显然,世上善解人意的人也绝非云飞和彭姐两个啊,他们全都是故意往便池外撒尿的人啊,只是他们的尿又互不影响,并不是说云飞不尿了,方娜就会放过他。看得出来,云飞是恨透了这个陌生人,若不是她从中作梗,老婆现在还对自己千依百顺了,可他又能拿人家怎么办呢?就算是国家律法也从来没有惩罚过这种怂恿者啊,感情和婚姻的案件若能对当事人断个相对公平已经很不容易了,这种第三方几乎就是零风险的嘛。再反观云飞,明明他和方娜都做了同样的事,方娜做了就是十恶不赦的,云飞自己做了就是成人之美的,这也太双标了。人类通常具备的品德并不多,这‘成人之美’绝对是其中最普遍、最具代表性的一种。人们纷纷举着‘一片好心’的大旗,同时又在心里劝慰着,即便造成任何后果也是无心之过,进而以温水煮青蛙的传播形式向全社会蔓延开来。
‘你老婆都不心疼你,凭什么指望我一个陌生人要考虑你的感受?我他妈认识你是个谁啊!’奸夫挨打时求饶的话,张扬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唯独最初的这句狡辩令他记忆犹新,大概这也是郝明亮能够心安理得的原因吧。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事情也已经发生了,终究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还是先回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从派出所出来,张扬劝说道。
“唉,还能怎么办呢,离婚吧。”
“离婚?”
“对,离婚。”这并不是一件意气用事的事,官司打赢问题不大,只是年幼的孩子注定会失去生母的陪伴,可从云飞的语气中听来,这两个字说得十分坚定。
“我俩相好的时候,她还跟别人在同居,我把她前男友赶走当天就搬了进去。可真是因果循环啊!现在轮到我了。”
“这我知道,咱俩刚认识那年你就说过了。”
“哦,是吗。”云飞一脸苦笑着继续道,“不过这是不一样的概念,当初我能接受她和别人睡过的事实,与她婚后出轨可不是一回事。可别以为男人找了个非处,就相当于男人不在乎老婆是否忠诚。我不能保证这辈子吃进肚子里的所有青菜叶子上面都没有沾着虫子,但要我明知道这片菜叶有虫子,还得眼巴巴看着它再吃下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听到云飞这句话,张扬犹如醍醐灌顶,压抑许久的心结突然就解开了。原来当年杨佳提出的那个西红柿理论是在故意误导自己啊,他的说法根本就是在本末倒置、混淆概念嘛!他亲眼看着老婆被人袭胸,却可以视而不见,明明是他自己不在乎这种事,却被他歪曲成了不得不被迫接受这种事。杨佳是那种只在乎结果的人,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的行为,因为世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们还是在乎过程的,就像人们热衷的体育或其他爱好一样,即便明知道自己穷极一生也无法达到巅峰境界或取得任何殊荣,但他们仍然愿意为了热爱的事情耗费大量的时间金钱,人生就应该是一边探索、一边体验的过程,所以导致杨佳的眼中只有结果与利益得失,他艰苦的童年环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以前觉得娶了个又单纯、又傻乎乎的蠢老婆,后半生肯定无忧无虑了。”回到云飞车上,他苦笑着指了指笔记本电脑,意思是王红艳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被他偷偷登录了社交账号,明明手机端聊天界面顶部就有文字提示的。“唉,原来凡事都有两面性啊,恰恰就因为她脑子简单,做起事来真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不计后果了,反倒是应了那句无知者无畏啊!喏,你自己看看她今天又说了些啥。”
王红艳对奸夫说的几段话都是以文字形式发送的,但对方并没有回以文字,而是在之后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发起了语音通话,因为她发送的内容里,要挟与谈判的味道实在是太明显了。
她告诉奸夫,老公同意原谅她,但是有一个绝不会让步的条件,就是她必须协助老公,狠狠地报复奸夫,搜集一些行贿或逃税之类的等等任何证据,让他坐牢。只要他坐了牢,两口子就能和好如初,否则,王红艳必将净身出户、身败名裂,也就是说,她俩只有一个人可以全身而退。
王红艳声称确实也掌握着诸多证据,不过以她的粗心,这个说法更可能是在诈唬对方吧。即便如此,男人与哪些官员交往密切,请托办过些什么事情,作为男人的情妇,肯定是知道得非常多,毕竟她对男人的爱慕之情,原本就都是由这类传奇经历而升华的。
她表示自己深爱着男人,只要男人能够给予她足够的生活保障,她宁愿家庭破碎、身败名裂,也绝不会做任何伤害男人的事。她也不敢奢望男人会为了她放弃原有家庭,所以只想要一些微不足道的物质保障,一套房子是基本的居住需求,再给她一点点公司股份也是最基本的生活来源,豪车、名牌之类的她都不要,只要安安稳稳地一直陪在男人左右就心满意足了。这套说法给人看来,她可真是爱得既伟大又卑微,留恋不舍与左右为难的苦情戏码被她演绎地淋漓尽致,俨然还成了一段凄美的爱情佳话。只是电脑屏幕前的云飞和张扬都知道,她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左右逢源,一个都没打算放弃啊,至于将来获得了那些财富之后,如何解释她并未离婚,借口可以找一万个,顾虑那么多干啥,先入为主嘛。
“走吧,回家。”云飞给汽车打着火,放下手刹,面无表情地说道。
“啥?你不上去找她谈判了?”张扬手指向面前的酒店大楼。
“我去!咋地?你还没看够她的表演?”云飞苦笑着嘲讽了一句,“没看够也到此为止了,这丢人现眼的臭婊子,你以为我还想接着配合演下去?这两天也辛苦你们了,回去请你俩喝酒,吃点好的。”
看了两天的世态炎凉、人心叵测,张扬都承受住了,偏偏云飞这句客套话教他瞬间破了防。云飞很懂得人情世故,当年他跟晓曼上家里吃饭时,得知张扬母亲在家,非得在楼下买了见面礼才肯上楼,可现在他的家庭遭到了毁灭性的变故,却还要硬撑着坚持这常识性的社交礼仪,真的是太辛酸了。这是当代社会环境对青年人们不断的驯化所致,他们从农村只身来到繁华又陌生的城市打拼,在这里他们举目无亲,遇到任何困难往往只能硬抗,尤其是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身边若能维系得住一两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已经成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即便自己已是遍体鳞伤,也丝毫不敢怠慢这份交情,说白了,都是被这残酷又毫无喘息空间的社会现实给逼的。
“我可没心情陪你吃大餐,还是先想想以后更实际一点。明天白露要上班,要不我拜托一下小芳,请她来帮忙带几天孩子?”
“不了,已经够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先自己在家带几天,再跟我爸商量商量,把孩子送回村里养吧。”云飞说这话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的小天使、心头肉不久后就要变成留守儿童了,怎能不叫他肝肠寸断?多年来东奔西跑地打拼,吃了多少苦遭过多少罪,还不全都是为了老婆孩子能过上舒服日子,到头来,老婆成了仇人,孩子也不能陪在身边,这世界可太能捉弄老实人了!如此看来,也难怪王红艳会那么地胜券在握了。
他俩从饭店打包了几个热菜,又去便利店买了些熟肉和一瓶白酒,回了云飞家。因为白露带着孩子去儿童主题公园玩了一下午,已经累趴了。
“白露不能喝酒,我陪你喝点吧。”上楼前,张扬随口解释了一句。
“嗯。可真羡慕你俩啊,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还又一心一意的。”
这话听着可真是太心酸了,名分,对白露来说是何其重要,张扬早就急得要吐血了,祈盼着向白露深情告白的一天能早日到来。
晚上,云飞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夹菜,光是白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他已经好几天没刮过胡子了,鼻孔毛也窜出来几根,精神恍惚着、萎靡不振着,整个人看着颓废极了。他嘴里不断重复着这么多年来为老婆的付出,咒骂着王红艳是个过河拆桥的婊子,没有一点良心,很显然他的心痛指数与他多年的辛苦付出是成正比的,是有因果关系的。
“张扬,我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啊!这个世界是遵循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的,尤其人类社会,更是有过之无不及的啊,人类之所以能站在生物界的顶端,论弱肉强食、心狠手辣那是任何物种都比不上的。你放着有你二叔那么硬的后台背景不好好利用,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唉,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蠢,蠢到家了!”云飞说完这话,似乎又感到有些冒犯,随即补充一句,“咱俩这么多年兄弟,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换成别人,谁跟你说这掏心窝子的话啊!”
确实,云飞的遭遇证明了追求权势地位的重要性,它不光带来了优渥的生活条件,更是震慑那些虎视眈眈的入侵者们的威严,倘若云飞拥有不弱于奸夫的财富地位,王红艳也就不会轻易受到这些身外之物的诱惑了,所以张扬所表现出的淡泊名利恰恰就是最容易被食肉动物盯上的特征。杨佳曾说过,欺人与受欺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或许这里应该换成侵犯与自保更恰当吧。
“不是,我二叔虽然没干过什么祸国殃民、大奸大恶的事,也确实不算什么好人啊!就算我想要争取某种身份,也应该光明正大的凭本事竞争,拉帮结伙之类的风气,不可耻吗?”
“得,你高尚,你伟大,我说不过你行了吧!唉,我就可后悔了,几年前认识了一个小科员,当时他拉拢我合伙做工程,出资对半,利润也对半,他负责搞定所有的公家单位,比如消防、工商之类的,我负责干活和经营。当时觉得有点太吃亏,就没答应,现在人家当了处长了,再想巴结巴结,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我!要是当时跟他合伙该多好啊,凭他处长的身份,怎么着也能给我谋个编制不是。”云飞长吁短叹着,一手搭在了张扬肩膀上继续道,“唉,哪怕能抓住一次机会,逆天改命!还轮得到她个臭婊子来挑剔我?我还指不定怎么花天酒地了!”
“是是是,别气馁,振作起来,以后还有机会!做一个人上人!”这种时候,张扬也懒得跟他辩论,随即附和起来,其实也是在讽刺罢了。
“公职在你们眼里就那么好?我只能说是生活稳定,福利好,但也挺憋屈的。有时合理的事情却总不能合理地去办!”白露罕见地插了句话,“我想我可能不适合这样的单位,以我现在的行事为人,是不会有晋升的可能了,不过也确实不怎么想要升职。”
“我去,这可太讽刺了,我们这些普通人求爷爷告奶奶想要的,你却说得这么不稀罕?你要不想干,那咱俩换换?”听到白露的说法,云飞有些不痛快了。
“其实我也一直在想,离了这个单位,我还会干些啥?然后我发现,原来我学过的理论知识那么多,只是目前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也就谈不上重新考虑别的规划。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之所以费尽千辛万苦考公,投入了多少倍的时间和努力,真的是怀揣着崇高理想才加入到这个行列的,当然,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别人不笑话才怪呢,现实也确确实实是给我泼了一盆又一盆的冷水。但我还是有点不甘心的,所以我想再挣扎一年试试,倘若依旧不能有所作为,我会选择离开,然后向张扬学习,提高个人能力,凭着真才实学去做出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贡献来换取适当的回报,实现人生价值,做一个问心无愧的、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白露对单位的抱怨由来已久,具体那些现象嘛,人们都懂得,张扬一直是嘴上劝说她要坚守自己,其实心里想的是,‘再等等啊,有朝一日公司经营有了盼头,你就老老实实回来给我当老板娘吧!’大概这种缺心眼的想法也只有张扬和白露两个奇葩了吧,换做旁人,巴不得伴侣亲人能混个一官半职的,怎会希望对方自动退出上等人群体呢,他们的劝说逻辑只会是,重要的不是做正确的事,而是拓展并巩固正确的人际关系,白露的抱怨根本就是庸人自扰嘛。
“我晕,一定是你跟张扬待一起太久,被他传染了。也好,这样他生活在童话世界里还能有个伴。呵呵,呵!”云飞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
“那你俩认识时间不是更久?你咋没被他传染。”
“得!那我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来,咱俩碰上一杯,我就把这十几年的好兄弟托付给你了!”
“白露的酒,我替她喝。不如咱俩共饮三杯,也来个十年之约吧?我就一门心思搞技术,你呢,继续争做你的人上人,我也打心底里祝你能早日升官发财。不过到时咱们可不比谁更有钱、更有权,只比谁活得更幸福。这是蛮抽象的感受,你可要实话实说啊!”张扬说得满面春风,自信极了,同时白露也给了他一个会心的笑容,随即他便自顾自地喝下了三盅酒。
白露比谁都清楚,‘人上人’这个词从张扬口中说出来,那绝对是讽刺,讽刺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将人类分为了三六九等,甚至是三十、六十、九十等,那些公权私用的、通过资源人脉走捷径的、拉帮结伙的、进行灰色交易的、有隐形福利和不正当收入的反而是上等人,是令人羡慕,需要伺机巴结的;而那些只有劳动所得、只会等价交换的人们在正式场合中却被称之为‘底层人民’,民间直接就叫做了下等人。在物质上占了大众便宜的群体高高在上,而普通群体不光吃了亏,还尊严尽失,这还有天理吗。更可怕的是,诸如云飞这样的劳苦大众,他们明事理,却并不希望打破现状,因为一旦社会变得人人平等了,有朝一日终于轮到他挤进那个群体时,他曾经向往过的上流生活不就享受不到了?那他们前半生忍气吞声,低三下四地巴结别人,岂不就都白承受了嘛。就像在校教书多年的编外教师,长期遭受不公待遇的她们,挖空心思想要的却是挤进编制,而不是消除不公体制,因为她们也想成为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员,真要是没有了这样的体制,她们反而会失去奋斗的动力,至于同工同酬,同样的贡献就应该获得同样的回报,公理正义对她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笔记本电脑上的聊天对话还在继续更新着,王红艳想听听方娜的意见,她所要求的那些财物会不会太过分,万一把真爱给吓跑了,她可就追悔莫及了。
方娜的回复是确实有点多了,不符合行情。同时又给她附了一张贴图,是从社交软件的广场上截下来的。
‘嫁一个大我20岁的男人,他承诺婚后一套全款房,写我一个人的名字,每年给我20W的家庭开销,具体怎么花他不过问。广场的朋友们说说,值不值?’在网上提问的这个女孩刚好20岁,未婚未育,方娜以此作为参考,得出了王红艳不值这个价钱的结论。
方娜又不是什么专业的人口贩子或二奶经纪人,这包养行情她哪里会晓得,但看她能如此迅速且精准地拿出衡量标准,想来背后必有高人指点吧。
‘可怜我对他一片痴情,也感动不了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唉,我们女人呐,就是太重感情了,这个弱点真是太致命了!为了他,我都已经牺牲了这么多!’王红艳百般委屈道。
‘为了爱情,我们女人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的!’方娜很识趣地附和着。
这很可笑,每个知情人都看得出来,她们的思想与言辞之间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究竟谁才是受害者她们心里能没数吗?当然不是,所以王红艳这明知故问的做法其实就只是一种试探,因为她心中有愧忐忑不安,她在寻求方娜的声援支持,以获得能够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罢了,显然方娜也不是第一次这么默契的配合了。
张扬则感到既可悲又可恨,可悲的是这又一次证明了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事实与否并不重要;可恨的是,自己和白露至今连一次相互回应的表达都不敢有,世间最深情的词汇却被这些最冷酷无情的人们肆意滥用。
“这个交易值不值,你作为卖家,自己的成本是多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用得着别人来帮你算吗!”云飞怒吼着,一把将笔记本电脑摔在了墙上,很明显,他口中的成本指的是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家庭啊,只是王红艳还不知道云飞已经打定了离婚的主意。
几秒钟之后,云飞突然猛地站起了身来,迅速跨步到墙边将笔记本电脑捡起来并察看损坏情况,显然他这一刻是意识到了,从今往后,他所拥有的一切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东西,全都比王红艳更重要。
没过多久,云飞就喝高了,整个人颠三倒四、有气无力的瘫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一句清晰完整的话来。
张扬把这两天的所见所感讲述给白露听,他感到困扰,因为王红艳所表现出来的那股情绪,是她坚定地认为在同一时刻真心实意地爱着两个男人,千真万确,毋庸置疑。
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无怨无悔,这原本是人类讴歌伟大爱情的正面宣传,可当他亲眼目睹了王红艳为爱义无反顾时,却只教他感到了不寒而栗。
白露并没有直接否认这种可能,她只是引用了张扬自己曾总结过的观点,还是因为不同的人理解爱情的门槛不同,别人某些方面的优点在你看来仅仅只是认可、讨喜、悸动或相处快乐,而在她们看来就是爱情了。
那倘若这个第三者的种种优点确实胜过自己的伴侣呢?确实更令人着迷呢?
“你是受了多少刺激?冲昏头了!何谓‘优点’?你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白露捂嘴一笑,表示十分的不屑。
“啊...是是,我这两天脑子就跟走马灯似的,竟然叫徒弟鄙视起师傅了!”
何谓优点,不同的人在乎的方面不同,张扬曾说过,他俩最看重的是人性良知,这个并不是给众多选项罗列先后次序,而是非此即彼的大前提。倘若明知对方有家庭或自己有家室,明知这样的行为会伤及无辜,不道德的人确实是会不管不顾的,但这样的人他俩是最瞧不上的,怎可能会爱上呢?相反的,倘若人性良知能够过关,那这样的人压根就不可能会冒出伤害自己伴侣或破坏对方家庭的想法。如同铁匠说他打造的矛可以刺破世上所有的盾,而他打造的盾又可以防御世上所有的矛,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诚然,世上绝大多数人并不会因伤害别人而自责,更不会像张扬一样每件愧疚的往事都扇自己耳光扇了十几年,所以有些人是会同时爱上两个人的,但他俩绝对不会。
“你的这个理论其实不完整,我还有新的补充!”白露这次是抿嘴一笑,有点喜不自胜又极力克制的感觉,“人有四种血型,A型、AB型、B型和O型,有十种组合方式,唯独O型和 O型这一种组合的结果是唯一的,其他所有的组合方式,后代的血型都存在多种可能。”
“啊?这能说明什么?”张扬歪着脑袋看着她。
“能说明什么自己去想啊!你不是师傅嘛!”
很快,张扬理解了她的隐喻,心里不禁乐开了花,‘谁说真爱经不起等待了?倘若真当对方是生命中的唯一,那不就非等不可嘛!还能怎么着呢。’
白露的意思是,光一方是O型血还不行,必须双方都是,也就是在暗示他,唯有我白露才是你张扬天作之合的配对,若换了别人,你们仍然有出轨背叛或貌合神离的可能。
云飞陷入沉默已经好一会儿了,他从沙发上出溜了下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板上。他的宝贝儿子颠颠地跑过来,两只小手拉起他的大手,使劲往起拽。他一手托住地,身体用劲挺了起来,甩了甩神志不清的脑袋,随后背靠在了沙发边上,双臂紧紧地抱着膝盖,呜呜地哭出了声。年幼的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地喊着‘爸爸!爸爸。’然后越加地使劲摇晃他的肩膀,也跟着啊啊地哭了起来。
云飞赶忙伸出左臂搂住他的小宝贝,轻轻地揽入怀中,他下巴紧紧地贴着孩子的额头,转而低声啜泣着。
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张扬心里酸楚极了,虽然他本人与王红艳无冤无仇,但他还是有了一种想要揍她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冲动。他体会到云飞精神上遭受的摧残远远超过了皮肉之苦,是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甚至会留下终身的心理残疾,这理应符合故意伤害罪,即便交给法医去鉴定,也可能是个重伤不愈,前提是法律能够对人的情感感同身受。人类社会需要这么一个跨越式的进步,将抽象的精神层面细节化、具体化,在律法实践中人的尊严、情感将受到与肉体同等的重视,这是人类文明迟早要达到的高度,可惜现在,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红艳这样冷血无情的罪犯逍遥法外。
所以回想当年,在不懂爱情的年纪,即便满脑子尽是些荒淫念头,他仍本能地排斥出轨有夫之妇,归根结底是唯恐伤害无辜,大概那时他的潜意识里就已经感到这并非只是道德问题,而是犯罪。
后来白露跟张扬再说起这件事时,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即便是曾目睹过王丹丹那种倒打一耙的伎俩,也没有像这次令她愤怒,‘她真的很卑鄙,准确来说,任何拿自己孩子作挡箭牌的人,都很卑鄙!不配为人母!虎毒都不食子!’白露如此说道。
并且白露认为,云飞和王红艳大概率还是要复合的,因为王红艳的外遇是不会长久的,当激情褪去,她还是会渴望回归家庭的,而已经对人性绝望的云飞为了孩子最终也是得选择妥协的。
‘就当是给孩子找了一个既免费又尽心尽力的保姆吧,这可关乎孩子的一生啊!能够放下个人仇恨,为了孩子继续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才是真的男人!’听得出来,这其实更是白露自己希望的结局,虽然仅仅只相处过一天,她已深深地为云飞家宝宝可怜的命运而感到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