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种子

钱维打开窗户，嗅了嗅一夜雨后空气中弥漫的泥土味。还要有两个小时左右这座小城才能真正苏醒，身处的这桩老楼，其土黄色外墙在逐渐消散的淡薄晨雾中开始现出轮廓。家中没有铺设地板，他和母亲在这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一起生活了20多年。

“儿子，多吃点肉。”母亲心性敏感，是一个会因为明朗的天气而心情愉悦的朴实女人，今天她显然开心得很，最近的两周以来，这是母子二人头回见面，一起吃饭。她特意做了一顿丰盛的食物。

“好吃。”钱维带着微笑答道。但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后一次吃母亲做的饭了吧，他想。

几乎是一年前，也几乎是同样的一个阴雨绵密的天气。钱维终于忍受完又一天无聊的工作，头顶上方夜色浓郁，像一个硕大无朋的黑色罩子。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几乎是离床沿还有三步距离的地方便扑倒过去。他没有任何可称之为“爱好”的东西，硬要说的话，也只有总是在简历“爱好”一栏上常出现的“电影鉴赏”勉强可算。说是电影鉴赏，其实也不过是在网路上找些近来最为流行的大片或是下三路的喜剧片，每天下班后一部部地看完，找一件比他的工作更加不需要费脑的活动来打发空闲时间罢了。

最近在公司流行着一款手机直播软件，钱维的同事带着兴奋的神色也推荐给了他。打开这样一款软件，无数素未谋面的人仿佛要将手脚伸出屏幕一样卖力地进行各种表演。对于表演者而言，万众瞩目诚可贵，用户打赏价更高。

钱维在百无聊赖之间看完了他在记忆中标记为“可看”的最后一部电影，仿佛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给他去做了那样，一片寂静中，他忽然想起了这款软件。

打开这款软件。漫无目的地在首页用手指反复划动，一个女孩进入了他的视线。与许多明眸细长的女主播相比，这个女孩虽然五官尚且算端正，但绝谈不上惊艳，没有娇媚动人的仪态，举止间甚至透着些许生疏和羞涩。但唯有皮肤，她的皮肤像是刚被温泉滋润过一样白皙清爽，闪现着光泽。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来我的直播间！我想给大家表演一段萨克斯管。”不可思议的是，尽管隔着一块厚重的手机玻璃和无数复杂的字节算法，钱维仿佛依旧能在手机的这一端感受到女孩不可抑制的紧张。女孩的表演不出意外地失败了，吹出的曲调，称其为“难听”也已算是慈悲的评价。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时不时地在下降。

演奏终于完毕。女孩在尴尬中无所适从了三秒。数秒的凝滞后，钱维清楚地看到，女孩紧锁着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开来。她双眼弯曲，毫无预兆地笑了。

钱维的感情生活是一片荒原，但这一刻他恍然觉得，这片荒原上，伴随着他心脏激烈的跳动声，在虚空中仿佛也升起了一轮模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