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木头。
没有姓,只有名。
人如其名,他像木头一样呆。
他和阿凌相依为命。
他们一样,却又不一样。
他们是一对乞丐。
他们都遇到了那个改变他们命运的人。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和往常的日子一样,如果阿凌没有偷那个馒头,如果醉仙楼的伙计没有发现阿凌,如果他们没有毒打阿凌和木头,莫真那时没有动恻隐之心,或许他们会在某一天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死去,无人问津,无人知晓,正如,他们初始来到这个世界一般。可惜,世上没有如果。那一年,阿凌五岁,木头六岁。
苏真是个侠客,而且不是个一般的侠客。江湖上称他,剑圣。也有人叫他天下第一剑。有第一就有第二,就有第三。正如有人地方就有江湖。寻常的剑客喜欢佩剑腰间,鲜衣怒马,张口闭口仗剑天涯,这样才能有柔骨入怀,才能在小榭楼台处听曲赏花。最重要的是,一个剑客,怎么能离开他的剑呢?剑客需要剑来面对随时随地的挑战,而剑也需要剑客来体现剑的价值。
苏真却不同,自从十年前,苏真就不再佩剑,因为没有人再值得他出剑。或者说他本人已是一把最强的剑。因为十年前,苏真仅一招就将天下第二打败。
苏真是个剑客,却从来不教木头和阿凌任何剑术。
苏真说,阿凌心思太重,持剑难正。剑不正,则大势难成。剑无大势,则入鬼道矣。
苏真说,木头太木,吃饭像个木头,做事像个木头,这样的木头,教了也白教。
但是跟在天下第一剑身边的人,一点武功都不会,也太丢人了吧。所以苏真教了他俩一招棍法,没错,是棍法,名唤一诺千金。一诺千金是最基础的棍法,江湖上稍微有些名声的门派小弟子都会这招。
他们跟了苏真十年,如果生命分四季的话,这十年,阿凌和木头,年少气盛,春光灿烂。
只是这十年,木头和阿凌一直貌似都还只会这一招。
阿凌知道,没有苏真现在自己还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他知道苏真说他心思太重是实话,乞丐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心思不重,怎么活下来。但是他对苏真有的只有感激。
木头从来都是木头,苏真教了他一招,他就学一招,并且每天都在练习,苏真见到过这一幕,都笑他,木头,你也太木了,不必每日练习,每月一温习即可。此招很稀松平常。木头记得苏真说过的每句话。所以从那以后,他每次练习结束后都说一句,此招很稀松平常。真是块木头。
这一日,苏真带着阿凌和木头在一间客栈吃饭。本来苏真要带他们去见个人,什么人,为何见,苏真没说,他们也不问,苏真不说,他们便不问,这是三年来,他们之间的默契。
苏真说,他杀过六大派的掌门,那些掌门人制定江湖规矩,却又私底下不按规矩办事,各有私心杂念,让人看了就心烦。
客栈的白天和往常一样,三个人大多数情形下都是苏真说,两人听。直到夜幕降临,苏真和阿凌木头三人正在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有一群道士模样的人破门而入,大声叫嚣着,苏真老儿出来受死!
苏真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就凭你们?点苍派怕是想要在江湖上除名了吧”
有一年轻剑客回道:“江湖是天下人的江湖,除你这穷凶极恶的魔头,自然要天下人共商讨伐。”
话音刚落,但见星火四起,客栈已是被重重包围。点苍派,清水宫,昆仑派,天一阁,越秀门从五个方位迎面而来。
“六大门派怎么才来五个,怎么?西蜀唐门已是被我打怕了吗,唐风,枉你还称天下第二剑!”
昆仑派耋宿星华真人道“消灭你这魔头,我们五大门派足已,何。。。。。。”
话还未说完,剑以出鞘,剑从各个难以捉摸的角度向苏真扑击而来,苏真却是不闪不避,右手合掌为剑,只是一招不到,已将星华真人斩于手下。
静,出奇的静。
没有人再次出声,每个人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直到苏真说话
“我要休息了,诸位请回吧。”
“苏大侠好深的内力,只是内力一直降的滋味不好受吧。”客栈的店小二却是变了一个模样,原来是用人皮面具伪装的唐门大弟子唐龙,“唐门弟子唐龙,拜见前辈。我唐门自被苏大侠扫除颜面后便一直苦心钻研一门毒,直到上个月,终于得到一瓶无色无味,不会令任何高手察觉的唐门排名第一奇毒,阎罗散。苏大侠每日的饭菜中,我都下了那么一丢丢,但是,这一丢丢聚少成多,怕也能让苏大侠起码一个时辰,功力大减吧。”
苏真没有说话,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木头和阿凌施展绝世轻功,向外飞奔而去。
五大门派的人也全都火速追赶而去。
直到所有人都离去,客栈内伙计才开始打扫桌椅残骸,住店的客人开始另寻他处,一对戴着斗笠的人,悄然隐于市井。
他们都看向手中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好好活下去。
他们才是真正的阿凌和木头。原来的千钧一发之际,苏真竟然还能李代桃僵,用两个五大门派的年轻弟子换了他俩一命。
阿凌对木头说:“苏大叔此去怕是有去无回,你有什么打算?”
“报仇”
没有狠毒,没有仇恨,仿佛是任何一件很平常的事一般。木头果然就是木头。
“凭咱们两个?醒醒吧。”阿凌好心劝导。
“你走”
阿凌呆鄂了。
木头似乎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木头了,但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但他还是想要劝告木头“你没看到吗?苏大叔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走”
还是那句话。阿凌明白了,他和木头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一对乞丐了。他离开了木头,自己前往远方,也不知去往何处。
三天后,剑圣苏真在离落坡被五大门派围攻而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江湖,都沸腾了。可是没过多久就平息。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仿佛苏真从来没有到来过,也没有离去过一般。
的确,像苏真那样随性而为,又有几人能与他相交呢。江湖浩大,每个人也不过是其中的浪花,只不过苏真这朵浪花,更大一些罢了。
木头用他那根木棍给苏真掘了一个坑,算是没有让他暴尸荒野。一代剑圣,就此终结。木头认认真真给苏真叩了三个头就离开了。
他记得苏真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最后纸条上写的那句--好好活下去。
木头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只能继续乞讨为生。木头的生活很简单,每天讨饭,练棍,然后说一句,此招稀松平常。就这样,木头在客栈外的酒巷里过了两年,后一年里有个酗酒的老头一直在巷口的树上躺着看他练棍。只是一招一诺千金,单单是起手式,木头已经用了138种变化,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坚持,有些东西,你一旦坚持住了,总有些异想不到的收获。
老头的生活也很无趣,每天打酒,喝酒,躺在树上睡觉,却从来没从树上掉下来过。这一老一少,到也算是对上的一对奇葩。
可是这一日,老头出奇的开始对木头说话。
“破烂棍法。”“太丢人了”“你师傅活着也得被你这棍法气死”“唉唉唉,不对不对,棍子哪有这么用的”
木头停下来了,木头是木,但是不傻,尤其听到有人侮到苏大叔,那个他心里的师傅。
“你下来”还是和原来一样木,从来不肯说多余的话。
“你有本事你上来呀”老头嬉眉笑眼,眼里全是毫不在意。
还是老头主动下了树。
老头说,棍法好啊,标、挑、摊、弹、点、花。耍起来好看,而且棍法只伤人,不杀人。行走江湖,棍法会了精髓,整个江湖也可以横着走了。可是,你就练这一招,练到再好,也闹成气候。
“我只会这一招”那一日的木头也出奇的多说了很多话,虽然还是寥寥几句。
“没关系,我教你啊。不过不能白交,你得帮我办两件事。”
“说”
“第一,以后每日的酒得你帮我打了”
“可以”
“第二,学成以后,帮我毁了越秀门”老头说这话的时候,暗暗透着一股恨意。
“可以”
“那你以后就是我徒弟了,哈哈哈哈哈”
“不行”
“嘿,小子,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我都没有收,让你捡个大便宜,你竟还不要”
“我有师傅”
“就教你一招满大街都会的一诺千金,算什么师傅”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呵,有脾气,行啊,算你小子有骨气。老头子我吃个亏,不过,你不拜我为师,我可不能教你教全了,你想清楚”
“清楚”
得,这怪老头遇上怪木头,怎么咬都下不去口。教吧
棍法在技不在力。力不虚用,握也坚固。挪展身形、棍影如山,拒敌若城壁,破敌若雷电。
怪老头教了木头三天,练了木头一整套的古怪棍法。
木头还是原来一样木,老头教什么,他学什么,学的比任何时候都认真。因为他知道,苏大叔的仇需要他去报。
第四天,老头少见的穿着齐整了一番。蓬头垢面也已消失不见。,老头说自己一辈子没收过什么正经徒弟,你算一个,就算你不承认,我也要认。
那一天,怪老头给木头讲了一个故事。
老头曾经是个有名的刀客,虽然不是天下第一刀,却也可以在前十排上名号。他与越秀门的一名女弟子相爱了,可是女弟子迫于门规,不敢跟他走,他一怒之下刀闯越秀山庄,不问任何情况大开杀戒,越秀岂会缺乏高手,就在老头被拿下之时,女弟子出现了,为他求情,越秀门受此大辱,岂能善罢甘休。女弟子为了老头不被处死,被迫嫁给了越秀三长老的嫡系徒孙。老头被封了丹田,从此江湖消匿。老头用尽了各种手段都打不开被封的丹田,最后也放弃了,成为一个终日沉溺酒中的废人。
直到他看到了木头,看到了木头只为一招的执着,他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把生平所学的刀法当作棍法去教他,他期望木头能让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江湖。
那天的老头,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木头再木也知道,老头要走了。
从那天以后,木头再也没有见过老头。
但是,木头的棍法越来越好了,木头开始像那些江湖侠客一样,去挑战各种各样的人。从江南的慕容世家,到漠北黄沙的鬼冢帮。从湘西苗蛊王到齐鲁三杰。木头的名气也开始越来越大,江湖上开始有了他的名字。人们叫他巫棍。因为他的棍法太古怪,像刀法更像剑术,偏偏他用的还是棍子。
如果,木头忘了那一晚,如果木头忘了那十年,如果木头没有下过战书,或许木头能像江湖中所有蝇营狗苟的所谓江湖人一般,雁过留名。
可是他没忘,他是木头。
他记得给怪老头的承诺,他记得苏大叔的死。
所以他来到了越秀山庄,他知道,承诺要一步一步完成。他知道,越秀的债要一点点还。
他一人独闯越秀山庄,如入无人之境。得知那名女弟子已然去世后,越秀山庄被重创,连看门的外门弟子也被重伤,但是奇怪的却是没有一个人死。
六大门派之一的越秀山庄就这样被一个人重创了。江湖又一次沸腾了,消息的传播速度永远比人的脚步快。
不多久,六大门派的其它五大门派都知晓了。终于有人想起,巫棍的长相和曾经苏真身旁的那两个随从有几分相似。所有人都知晓了原来是剑圣的后人来复仇了,只是剑圣的后人怎么会用棍而不是用剑呢?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
很快,其余五大门派收到了木头下的战书,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木头要在5天内,连战五大门派。
但是既然是天下第一剑的后人,自然要让剑来结束,五大门派请来了现在的天下第一剑,也是天下第一刺客去杀了巫棍。天下第一刺客,有个规矩,自然不是非恶人不杀,而是不杀弱者。想来,这巫棍能横扫越秀门,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这一日,木头正在去清水宫的路上,陆路太慢了,木头准备搭船前行。上船以后,木头就发现在床上不止他一个江湖人。但是木头没有说话,因为他是木头,从来都是块木头。
船刚刚开动,就停了。船舱外似乎有些冲突的声音。
原来遇到了水贼打劫。其中带头水贼的动作很生疏,似乎是第一次打劫,还哆哆嗦嗦的。
船老大对带头水贼看了又看说,“是李老三吧”
回到船舱找的一个很久的包袱,似乎是很久的积蓄。
船家说“以后出门在外,没这帮老哥们接济,你自己小心。”
带头水贼眼眶通红,猛地把银子摔回甲板上。说,“格老子的,我们是来抢船的,不是抢你船老大的。”
水贼们把刀锋转对船客。
这时,有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说你们拿去做点生意吧,江湖不好混,当水贼没前途。年轻人把每张银票递到他们手里,然后都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以李老三为首的大汉怔在原地,有人噗通一下跪倒,还有人失声痛哭。
水贼走了。
船上有人开始批判这这年轻人,说这是助长歪风邪气,该抓起来判刑,那船家认识水贼,也该被抓。
船老大听了,也是浑身一震。
嗡的一声,那人已是被一剑封喉,血液喷涌而出。
有人说,血液飞出喉咙的声音很好听,像风吹柳叶的声音。对于木头却不是,木头从没见过一个人从鲜活如此迅速地到死亡。木头只感到恶心。不知怎的,木头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面熟,却又不知道在哪见过。
那年轻人此时已经收剑,淡淡的对所有人笑着:“你们不觉得他很多话吗?”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虽然他有些不,不不对,罪不至死吧”
年轻人笑道:“如果这种人不死,迟早会逼更多的李老三从渔夫变成水匪。”
木头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年轻人,轻轻唤了一句“阿凌”,年轻人报以微笑,“木头,好久不见了”
原来,在苏真身边的十年,阿凌一直都在偷学苏真的剑法,可惜空有剑法,没有心法只是花架子。直到苏真被杀,阿凌开始了独自行走的江湖路。
他不想再当乞丐,可是也不会别的本事,因缘际会之下竟然遇到了杀手组织,凭借着看了十年的苏真剑术,阿凌得到了最低级的杀手称号,天杀地绝魑魅魍魉,魉是最低的杀手。
江湖上似乎只要是个人都想当侠客,不为别的,当大侠可以荣华富贵,还可以流芳百世。惩奸除恶,总能得到些赏赐吧。
有着侠客的名声,就会有人请你帮忙,不付账,也是会留下人情的。
阿凌在做杀手的时候时常沉思,想杀手和大侠到底区别在哪里。
当杀手有个好处,可以杀人。阿凌没有心法,却发现当剑足够快后,没有心法的剑术也能杀人。
这是阿凌杀了23个人后得到的结论。从此,阿凌的剑越来越快,阿凌的等级也终于到天字一级,直到天字一号。
阿凌去挑战了天下第一剑。
按理说,杀手应该隐藏于暗处,一击必杀,全身而退。但是阿凌不想这样做,他已是天下第一刺客,现在的他想做天下第一剑!
后来阿凌知道了木头做的一切,阿凌以为这是木头在为苏真报仇,他也奇怪为何木头为何不杀一人。
直到相遇,他才明白。木头没有杀过人,也不愿杀人,只是不愿意,仅此而已。
船一直前行着,静,格外的静,阿凌笑着看向木头。
“何必呢”
“你没遵从师傅的话”
“唐龙已被我杀了,师傅的丑也算报了,放下吧”
“你没遵从师傅的话”
“你应该知道五大门派的人派我来是杀你的”
“你没遵从师傅的话”
剑,快如闪电。多年的刺客生涯,已将阿凌变得不再像阿凌。
棍出带风,堪堪挡住封喉的剑。剑随机出手,二人一时间你来我往,已过数十招,阿凌剑法凌厉,木头棍棍持重,一套古怪棍法开始耍的虎虎生威,那来去如电的剑却只能来回闪避。棍横扫一片,终是挑飞了阿凌的剑。一个没有剑的剑客,已是木头的案上鱼肉。一棍下去,木头却还是没有再下手。
是夜,
篝火熊熊,阿凌醒来,头疼欲裂,望向水边,木头一个人在飒飒风中望月,阿凌知道,此时直需一剑穿喉,世上再无木头,但是阿凌没有这样做,而是走向水边,说道:“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救我?”
木头那天的话特别多,似乎想把之前多年未曾说过的话一股脑说完。
“苏真师父说好好活下去,不止是你我要好好活下去,他所希望的是天下更多的人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做无谓的死亡。天下有很多值得为之死生之事。但是更多的是无辜者的性命枉送。侠者,以武犯禁,更应以武护民,师父一生想要的是个不再有那么多流血的江湖,这也是很多人想要的。”
再后来,江湖上消息传开,天下第一刺客就此金盆洗手。
五天的时间,仅仅的五天,五大门派尽数被重创,还是和一样的情况。无一人死亡。六大门派都被重创,很快新的六大门派又生成,恩怨依旧存在,依然刀光剑影,只是奇怪的是,再也没有那么多的非死不可的事件发生了。
自此以后,三十年间,四海升平,河晏海清,庙堂安稳,江湖平静。只是再也没人见过木头,也不会有人想起过有这么个人,改变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