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面是江!再没有路了!”
那一刻我脑中滚出一百二十种逃命方法,我可以打包票我此生没这么费脑过。
而身后兵马已至,带着铁甲的冷意,钢戟刺破空气的寒气。
“远山,别来无恙。”
江陵的声音还是这样凉,像极了照在战后修罗场上的月光。
我突然想起小时听的戏文,里面讲的是楚霸王乌江自刎的故事,“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我还记得说书先生讲到这里时堂木一拍,双目圆睁,瘦的像个竹竿一样的身子向前拼命探出来,带着晨起必定没有漱口的唾沫喷了我一脸,我当时及其不屑和厌恶这个楚霸王,不屑的是他有勇气死,怎么就没勇气渡江东山再起,厌恶的是我能确定说书先生方才一定吃了我最不喜欢的栗子糕。
我又想起,身后这条江偏巧就是乌江。
可是我不是楚霸王,至少我的定位很明白,他是英雄豪杰,我是为人不齿的国之叛徒。
江陵在上一次放了我的时候曾问过我,为什么知道我做的是违背国之大义,要受百姓唾骂遗臭万年的叛徒还死不悔改,他说我这个年纪误入歧途也算是情有可原,他向皇上奏明,保我一命也未是不可,我就笑他要是梁国输了怎么办,梁国一输我可就是夏国的功臣,那时候我也会向夏国皇帝说个情,也保江陵一命,我们兄弟二人这叫做两手准备,来个万全之策。
江陵看着夏国和梁国激烈战争过后的战场静默了很久,那天月光明亮的很,我能看清楚逐野平原上士兵满是血污的战甲在月光下幽幽闪光,我能看见这修罗场上的尸体摞了一层又一层,我能闻到空气里无法挥散的血腥气。
我知道这些即将化为枯骨被黄沙掩埋的将士背后都是有一个家的,阿娘在煮饭,阿爹摆了一盘棋子招手唤阿弟去下。
我曾经也是有过的。
他沉默了有半柱香时间,终于用如今日一般凉薄的声音道,下次见你,我定会杀了你。
那是一年前我最后一次见江陵。
说起来我被天下诟病的叛徒身份其实有点争议,毕竟阿娘是夏国人,阿爹是梁国人,但是我以我阿爹和祖父两朝将军的灵位起誓,我成为叛徒这事确实是个意外。
我七岁的时候阿爹就说我天生是个当将军的料,然后就硬是把我从我最爱的戏园子拖到了大营。
那个大营满是和我岁数相近的孩子,我想定是他们阿爹也觉得他们能当将军吧,可是我大梁要是有这么多能耐的武学奇才,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幅被周围三国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江陵和我同岁,但和我可是大大不一样。
他是真的极爱武学,常到半夜三更我起来放尿的时候他都在桌子上摆盏油灯看兵书,讲起来兵法他眼里都是有光的,就像我听戏一样,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练起武来亦是虎虎生风,他八岁就能耍的,似是在空中描花的钢戟我十岁也是勉强能拿起来;而且江陵爱吃栗子糕,他阿娘给他带来的栗子糕他从来不分人,是连盘子里的渣也不肯放过的狠角色。
我跟江陵着实是大大不同。
但是我们仍是好朋友。在大营里没有比我们俩更铁的关系。
也许是因为我们是最后留下的五个预选为将领的人之二;也许是因为我常常给他讲我从戏园子听来的折子戏,江陵常常说我讲的好,简直是让人身临其境,但是要是我知道这样天赋秉异的口才能在十年后的夏国说动一堂朝臣,我想我必然是不会看那样多的折子戏的;还也许是因为江陵夜夜教我练剑习刀,我才能被选进五人之中。
我们在这期间培养了异常深厚的战友情谊。
江陵说他要像戏文里的英雄一样斩妖除魔保师父西天取经,我说你记串了,你那是西游记,他说都差不多,反正他也要为皇上尽忠,保他国泰民安一世太平。
我当时才真正明白我们不同之处在哪里,我想成为戏文中的猪八戒,在天上当当天蓬元帅调戏调戏嫦娥,下凡和高小姐来段姻缘,之后和猴子他们旅旅游,修成正果我就可以接着去看戏了。
我心里装的全是自己,而江陵心里装的是国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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