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3岁。

梅和我一样大,在同一个班里,还是同桌。

那时,我读小学六年级,梅是留级生,由于成绩不好,复读一年,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老师安排我跟她坐在一起,希望我能帮助辅导她。梅很瘦,衣服穿得也不太好,还有点脏,一根马尾辫子自然地垂在背上,她总喜欢偏一下头斜视别人,那复杂的眼神让人难以猜透。我跟她相处得并不怎么好,她很少讲话,我偶尔问他一些事,她也只是简单地回答,这样乏味的僵局持续了很久。

时间过得很快,将近期末了,然而,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我懊悔的事。那一天,班主任叫我和梅到办公室去谈话,我们两人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似的,两双惊疑的眼睛互相打量一下对方,跟着就走进了办公室。

班主任坐在椅子上,表情很严肃,两只眼睛一轮,眼光落在了我俩的身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俩的作业总是雷同?”

“这……”我忘了当时讲了些什么,身体已不听使唤了,脸红烫烫的,整个人像虚脱了似的,我偷偷地望了一眼梅,她那斜视的眼睛正望着我,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悔意顿时撞击我的心灵,纷乱的思绪终于汇在一起……

“你能帮我讲一下这道作业题吗?”尽管梅平时很少讲话,但每次老师布置作业后,她就用斜视的眼睛望着我,问我。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很乐意帮助她的,但时间一长,我发觉在我帮她补习的时候,她总是心不在焉,精神不能集中,一道简单的题都要讲很多遍她才勉强懂。我没有问她什么原因,我开始淡漠了她,她有时问我,我就用搪塞的话语敷衍了过去:“你自己看我的作业吧!”

后来,她越来越少问我了,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拿我的作业来看,我有时发现了也并不在意,还为自己的推脱感到高兴,这样的事怎能瞒得过老师……

班主任那严肃的眼光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低着头,两手不停地搓揉,沉默的嘴唇紧闭着。

“老师,那是我的错,是我拿他的作业抄的,不关他的事。”梅的话语打破了这不安的寂静。班主任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叫我们回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觉得两脚像灌了铅似的,无意识地拖着。

后来,班主任到梅家做家访,把这件事向梅的家人说了。我不知梅接下来所受的是怎样的委屈,对于一位成绩不好的复读生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我只记得她从此更沉默了,连招乎也少跟我打,她那斜视的眼睛只呆呆地望着窗外。

期末的时候,梅没有来考试,听同学说,她跟她的亲戚到外面打工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她的音讯,她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被时间冲洗得淡化,模糊。

又是一晃的七年。

有一天,我在家里闲坐着,忽有一位同学来找我聊天,这让我很高兴,不经意地聊起了小学的事情来,他问我:“你还记得你的那位同桌梅吗?她现在病得很重,希望我们去看望她一下。”我的记忆被刺激复活了,慢慢的浮现那双斜视的眼睛来。

也许是有意渲染气氛吧,我们去看望梅的那一天竟下起雨来,如牛毛,凄凄沥沥地。

梅躺在床上,手上还插着滴液的针头,她见我们来了,显得很兴奋,硬要坐起来,但病魔已让她再也不能这样做了。

闲聊的气氛很凝重,都是些安慰和祝愿的话语,临走的时候,梅要求我留下来单独跟她聊一下,望着她那期待的眼神,我似乎已透过了这空间的隔膜,感觉到了她心中的诉说。

“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你很聪明,可以有一个安心的学习环境,而且成绩很不错;我不行,贫穷的家庭背景给我进取的动力,同时也给了我压力,我必须干完繁重的家务之后才有时间学习,而又要照顾好年小的弟妹,还记得小学时的往事吗?或许你已忘记了,但对于我却是最美好的回忆,你不厌其烦地耐心给我讲解每一道题,而我却总是心不在焉地,是吗?其实,我并不是有意的,但我又不能不这样,命运过早地把生活的重担安排给了我,我除了挑起来,别无选择了,这样使我很苦闷,我并没有很多时间学习,在你给我辅导的时候,我却会牵挂我的家务,我的弟妹来,我知道你那时一定不理解我,但我又能向谁说呢?”梅呆呆地眼睛在望着窗外,外面的雨还在凄凄沥沥地下着。

“人活在这世上到底为了什么,为了梦中的理想而奋斗,为了让时间证明曾在世上走过一回,为了能在生命之旅中闪光一次,随即像流星一样瞬逝;我也有理想,也曾执着追求,但为生活所迫,我不得不放弃求学之路,用另一种方式去追求,但我……,这个愿望可能要与世长辞了……”

我走在茫茫的雨中,耳边总缠绕着梅的话语,如这潦泼在我脸上的细雨,凄凄沥沥地。

梅的理想和生命已化作了坟上的一撮泥土,而这撮泥土里却埋藏了一个感人的故事,作为故事中真实人物的我,却常问自己:我活着为了什么,是不是我毁了一个追求者的梦想,梅的执着还可以延续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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