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文小屋:教师节大赛〗气血

  “您好,请问您是伊桃花吗?”

  是个陌生号码,我冷淡地回话:“请说,什么事?”。

  “我叫胡小蝶,是胡迢的女儿,父亲嘱咐,要我和您见下面,您看是否方便?”

  我记不得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太过熟悉的名字了,这个电话来的突然,我没回过神来,沉默着忘记了说话,差点错过高速出口。

  “伊女士怎么不说话?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的话,我想见您一面。”

  十几秒时间,我丹田里的一股气血又在涌动,这二十年来,它时不时在我体内肆虐着,冲入胃部,就没了胃口;冲入肺部,就呼吸急促;冲入肝部,就脾气暴躁;冲入心脏,心烦意乱……此时这气血直冲脑门,我好一阵恍惚,定了定神,勉强说:“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好了,我们应该没有见面的必要。”

  二十年前,胡迢是我的班主任,一位受人尊重的教师,严厉而负责,课后却和蔼可亲着。那时师生都住校,他对学生的关心爱护甚至延伸到了我们的生活起居。

  他教了我们两年不到一点,快放暑假时,他被警察带走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他的消息,然后是各种传闻,说他道貌岸然,睡了十几个女学生,甚至还有他未来的儿媳妇;开学后消息似乎更确切了一些,说他是色魔,犯了强奸罪,被判了重刑,有说无期的,也有说十五年的。

  这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在当时你永远得不到确切的官方消息,学校也如此,讳莫如深,有的是无垠的猜想。

  我也受了影响,那位对我穷追猛打、口口声声要和我白头到老的男同学突然之间和我断了联系,原因很简单,我也是许多胡老师悉心照顾谆谆教诲关系较好的学生之一。

  八十年代,社会上的处女情结还很重,我想,那位优秀的男同学一定也听到过其他同学议论我和胡老师的关系,一半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一半是就算无,也有损他的面子,知难而退,中止了他的追求。

  我没有辩解,应该更坐实了他的想法,也就在那时,气血凝聚在我丹田,时不时肆意来去。

  一年后我毕了业,离开学校时,梦靥似乎也经由我着着实实松了的那一口气消弥于空气之中,确实,我也没再听到那个名字。

  现实没这样简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下意识地避免着与男生接触,父母亲很着急,不停地安排我相亲,可我丹田里那股气血顽冥不化地作着梗,每每勉强应付着,挑剔着拒绝。

  26岁时我实在避不过了,作出了让步,男方很满意,希望尽快办婚事,我父母也焦急着,因此加快节奏,国庆定亲,年底结婚。

  热闹过后,我不得不面对我的初夜。

  然后面对丈夫的狐疑,我无从解释。

  他没有追问,不过,之前所有的宠爱在初夜后变了味道。

  我的婚姻很失败,我骨子里的傲气经受不起丈夫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和平日生活里显而易见的轻视。儿子还没满周岁,我执意要离婚,男人爽快地答应,倒是我父母百般争取,最终没拗过我。

  从此后我一直单着,那一段少女时光被我刻意淡化,我总是说我来自桃花渡,我爬上过那座神秘的山峰,沾上了上面的妖气,那段时光和虞夏一样,只有传说,没有文字或实物可以证实。

  唯一真实的是我无法言述的气血,时不时提醒着我:亘古时代的虞夏是确切存在的。

  二十年后,这个自称叫胡小蝶的女人打来电话,很不经意地带过胡迢这个名字,我却听了个真切,那股气血在我丹田里按捺不住地翻滚起来。

  “伊女士,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请相信我并无恶意。我父亲去年去世,他说生前没有勇气向您道歉,是他最大的遗憾,所以要我代表他向您当面道歉,这是他唯一的遗愿。”

  胡迢死了?我漠然地接受这条消息,内心没一丝波澜。是的,我和这个人没丝毫关系,他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他所谓的道歉,于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我早已将他在记忆中抹去,除了那股时不时作祟的气血。

  我做了个深呼吸,努力着让语气平缓,“我看还是不必了吧,这真的不重要,我早已经忘了,都过去了。”

  胡小蝶依旧在坚持着,“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但我还是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心情,不管父亲以前做过什么事情,作为他的女儿,能否帮他完成遗愿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从您的话里听出来您是个善良的明事理的人,对我也很礼貌,希望您能帮我完成我的心愿,我先在此表示下我由衷的感激之情。”

  这是一通悠长的电话,我被胡小蝶说中,我太善良了,还有心太软,很多时候,情愿委屈自己也不想为难别人。在她孜孜不倦的坚持下,我动摇了,感觉自己不答应她的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要求,我就是那种不可理喻的人一样。

  可惜她不知道我丹田里的那股气血,又或者她明明知道,偏巧妙迂回着华丽丽地避过。

  胡小蝶带着一身的风尘,脸上的倦容还没消褪,即便如此,她还是把胸挺得很直,把笑修得很正。虞山脚下绿荫如盖,山水潺潺漫过青黑色的山石,清悠安静,无端让胡小蝶的到来显得很不合拍。

  她客套几句后很快转入正题,从藤椅上站起身转到我面前,整了整衣衫,双膝着地朝我跪下了。

  我惊愕着有点不知所措,转过头,看到茶楼里有不少的客人在望向我这边,“你这是做什么啊?快起来!”

  “我父亲说道歉是不够的,只有下跪才能表达他的愧疚之心,他的遗愿是希望我能替他向您跪拜,以此表达他的忏悔之意。”

  我再怎么努力着淡化记忆,安抚体内那股不安份的气血,在胡小蝶的这一跪之下,那气血像是地底下炽烈的岩浆,又隆隆着要破土而出。气血上涌,我感觉到自己脸在发烫,一个“滚”字在我喉咙里上上下下,硬生生被我和着唾沫咽了下去。

  是啊,她倒是省事,用这干干脆脆的一跪,就可以换来往后的心安,似乎这一跪就可以将从前的一切一笔勾销,而我理所当然地应该接受。

  这样一跪,胡小蝶也算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她本来可以忽略的,她还作出这样的牺牲,足以向她自己证明她的为人是如何的光明正大。

  可是胡小蝶,你是爽了,但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什么狗屁道歉磕什么头?这有用吗?我所关心的只是如何抹去那个名字和那段往事。

  胡小蝶抬起头,脸色潮红,双眼湿润,她一定也知道双膝的金贵不只针对男儿,她一定被她自己能够委屈求全的动作感动到了:看,为了父亲的遗愿,我什么都肯做!这是多么伟大的壮举。

  我冷冷地看着她殷切的眼神,我曾经也和她一样对生活热切着,只是多年的消磨,我把得失看得淡了,我情愿选择忍让着一笔带过,只要别人开心就好,“行了?起来吧,我真的早忘了。”我淡淡地说。

  她很快地站起来,有丝难以掩饰的兴高采烈,仿佛我们是仇家,因这一跪一笑泯了恩仇,我们马上就亲近成了姐妹一样。

  她端起那杯茵茵的玫瑰花茶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眼神咄咄,说,不管父亲做过什么,在女儿心里,我是信任他的。

  我又一次茫然地面对她的肆无忌惮,她的眼神没有避让的意思,倒是我,犹豫地将目光上移。阳光落在香樟叶上,忽闪着些许光芒,“他的事,相关部门都是有定性的,难道是他们弄错了?!”那股气血从喉咙回落到胸腔,又沉到腹部,我依旧毫无感情色彩地轻声说话,边淡然想着,或许,那气血会沉到足底。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胡小蝶说得轻松,将手腕侧过一些,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下腕表,她也和我一样在熬这场怪异的会面吗?

  我很客气地陪胡小蝶走过兴福寺前的青石路,树影斑驳凌乱,边缘模糊,我帮她拦了部出租车,微笑着挥手道别,心底里却恶狠狠地说,永别了!

  胡小蝶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费了比以往更多的力气来排斥胡迢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体内的气血活动得更频黎,急切地想寻找一个可以突破的出口。

  我从通话记录里找到胡小蝶的号码,她对我的来电一定很惊奇,我们的语气轻松友好,丝毫没有芥蒂的痕迹,我问她胡迢墓地的具体位置,她心领神会地没问我原因。

  我心平气和地到达一个陌生的城市,到达一片陌生的墓地,找一块陌生的墓碑。

  墓碑上有热悉的名字,椭圆形相片中,胡迢笑得很和蔼,和我学生时代的印象没有什么差别。我把一束菊花放在墓前,静默着站了许久。

  最后我还是说服自己向着墓碑跪下,中规中矩地磕了三个头。

  站起身,我长吁了一口气,抬头,天空很蓝,几缕轻柔的云若有若无地印在天蓝色边缘。我忽然想起体内的气血来,很奇怪,它在我的不经意间消失了。

  我呆在墓地中央,再次刻意地寻找那股气血,它却如泥牛入海,了无痕迹。

  只存在于一念之中。

  回到颜市,我更心平气和,佛道轮回,原来那股气血,一直在等自然而化的时机。

教师节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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