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反间
嫣然掩唇一笑,宛如昙花夜放,刹那清绝。她的姿色在怀风眼里不过平平,这一笑却是罕见的风雅婉媚,怀风不禁心中一动。他在阿依慕那里感受到深深的挫败,此刻看到嫣然的媚态,情不自禁一改往日对她的冰冷态度,伸手拈起她耳畔垂落的一缕青丝,把玩着说:“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我又不是木头人,都记在心里的。”
嫣然脸色酡红,神色娇羞, 似喜似嗔的横了怀风一眼,道:“你说你记得我的好,可是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嫣然,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你帮我一个大忙,我日后一定会报答你。你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怀风认真的说。
“当真?”嫣然的月牙眼眯了起来,她似笑非笑道:“哪怕我让你娶我?”
怀风早就清楚嫣然的心思,乍然听到她挑破这层窗户纸,还是愣了一愣。他沉吟片刻道:“婚姻大事,离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未带你见过我娘,眼下不能保证。”
嫣然听了,背脊一挺,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语带讥诮道:“我印象里的林怀风豪迈潇洒,离经叛道,什么时候拘于小节了?你既然做不到刚才许诺的,又何必赠我一场空欢喜呢?”她拨开怀风的手指,拢了拢鬓发,语气又恢复了平静:“怀风,你心里没我,我不介意。我对你的付出属于心甘情愿,不需要你来报答。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宁王对你有知遇之恩,你硬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一旦势同水火,你的胜算能有多少?”
怀风冷冷道:“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他不过拿我当他的杀人工具罢了。只要我能完成他吩咐的任务,他给我一点甜头,否则就有性命之虞。你要清楚你跟我都仅仅是他手里的棋子,可以落子生花,也可以弃车保帅。除非我们改投明主。”
“明主?”嫣然嗤笑一声道:“你指的是当今太子吧。”
怀风抿唇一笑道:“你果然时刻关注着我。没错,就是当今太子。他仁心睿智,文武双全,忧国忧民、体恤百姓……对比宁王种种倒逆施行之举,太子确实是一个明主!”
“可惜他还没登基,大权不在他手里。”嫣然不以为然道:“他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他日的事他日再说,眼下的事关系你我未来。你既然说你爱我,那就助我成就大事!”怀风伸手拦上嫣然的腰,在她耳边温柔道:“我虽然不能娶你,但是心里永远有个角落为你留着,任何人都进不去那个地方……”
嫣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怀风一会儿,启唇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破五”过后,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迎来了元宵佳节。明朝的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在这一天的晚上,全国各个城市都要赏灯看焰火。宁王性爱奢华,特命老河口知府传令民间,效仿京城搭造鳌山灯市。什么雪花灯,梅花灯,核桃灯,荷花灯,精巧鲜艳;什么虾儿灯,鳖儿灯,鹰儿灯,凤儿灯,惟妙惟肖。市中心更有万盏五色彩灯叠成山形海势,一只金粉银片装饰的大鳌出身其中,旁边灯棚宛如牌坊宫阕,两边配有八仙纸偶,形如真人,衣袂翩翩,活灵活现。到了暮色降临,彩灯燃起,大街小巷亮如白昼,城民们纷纷涌上街头,观看灯展,猜着灯谜。期间还有踩高跷,划旱船等杂耍游戏,煞是热闹!
怀风与阿依慕就位于高跷队伍中,他们俩的脸上均被脂粉抹得桃红李白,看不出本来面目。怀风还戴着髯口,甩着水袖,跟着队伍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阿依慕在他旁边,低声问道:“你确定我们一定能够见到宁王?”
怀风点点头,说一切按计划行事。阿依慕不再言语,一直等到宁王的车马前来,又看到宁王走上城楼,居高临下的看着城楼下的各种游戏场面。她没有片刻迟疑,踩着高跷挤到人前,忽然抻开水袖,盈盈起舞。她脚下的高跷有五六尺长,却不妨碍她翘袖下腰,快速旋转。众人看到都赞叹着喝彩鼓掌,自然而然组成了一个大圈,将阿依慕围在中间,看她如洛神凌波一般展示舞姿。
宁王自然起了注意,他拿起一个望远镜,紧紧盯着阿依慕,只见她虽然浓妆艳抹,却是身姿曼妙,肢体灵活,仿佛一条水蛇。不,她是水蛇精,这条水蛇精还裹着云肩绣裙,长袖翩跹,吴带当飞。她在撩拨他,她摆明了是在撩拨他——宁王的喉结滚了几滚,招手命侍卫到身边,对他吩咐了几句话。
侍卫领命,带了几个人走下城门,驱散了观看的众人,将阿依慕带上城楼。怀风在人群里微微一笑,心道一切不出他之所料。
进入宁王府的阿依慕没有如了宁王的心愿,与他颠鸾倒凤,成就好事。她推脱身体不方便,要宁王等她五天。宁王面对这个宜喜宜嗔的美娇娥,只觉得惊也不是那个惊法,艳也不是那个艳法,当下就赐了王府后花园的一处水榭让她居住,并分了三四个下人伺候她。
住进水榭的阿依慕很快与嫣然碰了头。在第三天夜里,嫣然带着阿依慕溜到了花园假山附近的一所木楼处。木楼下有侍卫看守,嫣然拿出迷烟,将他们迷晕,领着阿依慕蹑手蹑脚走上楼去。木楼只有三层,推门进去,是一个装饰精雅的厅房,屏雕金凤,褥缀彩雀,红纱宫灯高高挂起。有一个瘦削的女子,孤零零的坐在窗畔,听到身后的动静,诧异的转过头来。
嫣然看到女子面容,登时一惊,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绝色佳人,却不料看到一张满是刀疤的丑陋面容。阿依慕却是满面惊愕,急急奔向那个女子,嘴里呼唤着:“依拜蒂……”
女子震惊,站起身来,迎接着阿依慕的怀抱,嘴里喃喃道:“真主啊!我不会是做梦吧……”
“你没有做梦!依拜蒂,我是姐姐啊!我来救你了!”阿依慕搂着女子泪如雨下:“好妹妹……都是姐姐不好,姐姐来晚了,害你吃了这么多的苦。你的脸……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宁王逼我离开太子,我不依。他要把我强嫁他人。我毁容明志,誓死不丛。他若再逼我,我就自绝。我死也不会背叛太子。”贡女的陈述让阿依慕内心一阵绞痛,她说:“太子也没有背叛你。皇帝为他选妃,他谁也不要。他把你们的事都告诉了我,我们策划救你都策划了好久,无奈找你实在太困难了……幸好真主保佑,终于找到你了!”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吧!”嫣然看到贡女脸上那横一道竖一道的疤痕,内心就泛起嘀咕:“一张脸蛋被毁得像个钟馗,太子还会接受她吗?”她急忙打断阿依慕,提醒她们处境的危险。
贡女却推开了阿依慕,问道:“表姐,太子是否又回到东宫了?”
“对啊!”阿依慕顺口答道。
贡女惨淡一笑:“若是如此,我就不能回去。表姐,你把这封信交给太子,让他忘了我吧。”
“此话怎讲?”
“我不想再回到那个牢笼。那里边的人,虽然过着富贵奢靡的生活,拥有世人拼命想得到的权势、地位。但是那里边的人,他们活成了兽,活成了魔,活成了鬼,就是活不成一个人。”贡女泪水夺眶,她惨然一笑,道:“我曾经以为我跟他能够逃出那个牢笼,像一对比翼鸟,可以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飞翔……可是梅庄被毁了,我们人生中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没有了……”
“梅庄是被毁了,但是可以重建。”阿依慕安慰道:“傻丫头,只要能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住在哪里不是住啊!太子人在东宫,心在你处啊!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太子再找一个人易容假扮他,还能和你还能继续之前的生活。”
“怎么可能!”贡女遽然转身,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睁得又圆又大,她呼吸急促道:“除非他舍得放弃他的太子身份,否则无论逃到天涯海角,我们都会被抓到,都会面对下一场的分离。这种滋味太痛苦了,我不要再次承受。可是我太了解他了,他可以带我私奔一时,不会与我永避世外。”
阿依慕闻言气息一窒,过了片刻,犹豫道:“太子毕竟是未来的天子。你让他为了你放弃这万里江山,也着实太为难他了……”
“未来的天子?”贡女嘲讽一笑:“一个体内没有真龙血脉的人,怎么可以名正言顺的执掌大明江山?”
“什么?”阿依慕和嫣然瞪大眼睛,完全无法置信,出言道。
贡女知自己失言,贝齿咬唇,硬生生收了声。她叹息一声,望向梳妆镜内的自己,眼眶凹陷,双颊如削,再加上满脸的疤痕,苦涩笑道:“表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宁王府的,我只是劝你尽快离开。我还要劝你放弃太子来日登基之后,借兵马于你重夺哈密的念头……你若真为了太子好,就让他做一只无拘无束、痛痛快快的金雕。也许,那是最适合他的生活……”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阿依慕又气又急,一把抓住贡女的一只手臂,说:“我看你是被囚禁在这里太久,精神受了刺激,导致神志不清,快点跟我走!”
贡女却拽住窗棂,坚决道:“我说的话,你字字句句记清楚了……你不要再逼我,否则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阿依慕气愤的一掌击去,正中贡女的脖颈,贡女眼珠一翻,晕了过去。阿依慕背起她,与嫣然先后下楼。她们小心翼翼的溜到角门,按照之前的准备,阿依慕拿出飞索,甩向高墙。待飞索的倒钩勾住墙头,阿依慕背着贡女,拽着绳索准备攀墙。却在这时,一柄长剑抵住了她的后颈,宁王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你以为我的宁王府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