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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酒液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下来,有一种妖冶的红,那红无限扩大,化成一片旖旎,融化了她,融化了我……
一
喧嚣的工地里,当我因同事王二的生日喊出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去庆祝时,迎着太阳的脸上闪耀着不输于阳光的光辉,仿佛峨眉顶的光环在我头顶冉冉升起,使我总算有了当领导的感觉。在同事们“班长威武!”的欢呼声中往宿舍跑去时,这种感觉得到了升华,好像光环一下子照亮世间。
疫情结束后的第一次娱乐就像刚刚入洞房的新郎,战战兢兢又迫不及待。
宿舍里,打满水的脸盆一字排开,像一眼眼温泉静静地等待。水真是好东西,不分高低贵贱通通可以荡涤出一片洁净。我们脱下一年到头不离身的工作服精赤着上身静等水开。
“咱们人情是人情规矩是规矩,晚饭必须王二安排,至于唱歌洗浴则由我们几个承包。”我还没从领导的光环里走出来,对着坐在铁床上的同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那怎么行?大伙能给我庆生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也不能让你们破费。”对于王二的反对我感觉威严受到了挑衅。旁边另一位同事眼睛一转,“正因为你过生日才让你请吃饭,要不然我们就AA了。”“就是,就是。班长安排得合理,我赞成。”另一个赶紧表态。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啊。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唱歌找陪唱,洗浴找小姐可不包括在内。”不荤不素的笑话总是在不经意间提起,如同淡淡的雾围绕在身边让人既舒服又有点神秘,然后在“谁找谁买单”的大笑声中得到大伙的理解并轻松地执行。
水烧开了,几人轮流洗漱。水不仅可以洗去脏污洗出一身清爽,还能洗去鄙视洗出满腔自信。简单洗漱一下急忙把行李包拽出来掏出尘封已久的体面衣服换上。“别说,这么一捯饬,一个个还人模狗样的哈!”一边往外走,我半开玩笑地说。“切,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大伙嘻嘻哈哈地出门打车直奔繁华地带。
“今晚怎么也要好好宰王二一顿。班长,你赶紧查一下附近的五星级酒店。”我们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眼睛撒嘛着街道两边的饭店。
“没问题。今晚你们随意。”王二大气地摆手,真有点成功人士的架势。
小城没有五星级酒店,甚至连带星的都不多,我们没选对我们来说华而不实的带星酒店,仅仅选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饭店,毕竟谁赚钱都不容易,尤其是我们这样纯靠自己双手挣钱的一线建筑工人。
酒至半酣,王二突然掉下了眼泪,沉重的气氛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悲伤的门,让人毫无防备地从阳光普照一步跨入阴雨绵绵。“我都忘了我上次过生日是什么时候了。”王二因为风吹日晒而黢黑的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悲伤神色。对我们来说,生活很苦,苦到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更别提过生日了。
“哎哎,这不对啊,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你们这是干嘛?赶紧的,把这杯干了我们去唱K。”乐天派的同事还没等王二淋湿一把拽回到阳光下,站起来举着酒杯和我们每个人碰了一下。
“对对对,干了!下一场。”
二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
KTV包房,昏暗的灯光下,我们宣泄着快乐,发泄着独属于年轻人过剩的精力。我用自认不输原唱的嘶哑嗓音,在酒精的刺激下吼出这首《生日快乐》歌时,包房的门开了又关。一身紧身低胸连衣裙的火红像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把昏暗追着撵着逃到贴着精致壁纸的墙壁里再也不肯出来。
女孩顶着一头披肩大波浪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以至于我们眼睛里只剩下火红中胸口一大片耀眼的雪白。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聚焦在雪白中略显暗淡的沟壑里,如同千年雪山上裸露的黑色岩石,想不注意都不行。我艰难地转头,就像已经拧到头的螺丝非要再拧一圈。僵硬地转动中带着不舍带着问询,却发现四个牲口早已口水横流,就像能看到够不着肉骨头的狗。
“张立春!”恰在我确定不是他们找来的陪唱,一曲终了,包房内安静的同时,女孩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吓我一跳,不是声音本身吓人而是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半张的嘴巴里流露出来的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太多的疑问在心头凝聚最终汇聚成自动定位系统,通过眼神定位在她身上,随着她脚步移动而自动锁定。她无视我的震惊,也不怕我的锁定,款款地走到对面沙发坐下,自然而然地翘起二郎腿。
“张立春!”她又喊了一声,嘴角的笑意里藏着三分好笑七分作弄。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皱起眉头再一次仔细打量她:精致的妆容,妖娆的身段。我像雷达一样在脑海中努力搜刮这种形象,可惜一片空白。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忽闪在大而亮的眼睛上,鲜红的嘴唇充满了诱惑。
她从小挎包里掏出女士香烟,慢慢地抽出一支,慢慢地放进诱惑的红唇中。把烟盒放回去的同时,拿出一款Zippo打火机,优雅地一甩,一簇淡蓝色的火苗映亮了她略带婴儿肥的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略抬头对着我吐了出来。灰蒙蒙的烟雾中,婴儿肥的脸突然勾起了我记忆深处的回忆。
初中第三年按照学校规定重新分班,我分到了一个新同桌——李小丫。一件洗得快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衬衫松松垮垮地套在明显营养不良的身体上,一头苦草似的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整体除了脸上的婴儿肥实在找不出可圈可点之处。
她身上有一股不同于体香的淡淡味道,我不是很喜欢。要是她开口说话那股味道更重,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所以很长时间以来我尽量避免和她说话。
一个秋日的午后,我上完厕所出来发现挨着厕所的小树林有一小团青色的烟雾升起。我第一反应就是,着火了!当我三步并成两步跑过去,没看到着火,却在烟雾缭绕中看到了一抹婴儿肥的脸以及脸上那惊慌的眼神。
李小丫慌乱地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那样子恨不得多长几只手几只脚。她也没看是谁来了,捂着脸蹲下来嘤嘤哭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重复:“不要告诉老师,不要告诉老师。”我这才明白她身上味道的来源。
我仿佛陷入一团粘稠的空气里,就像琥珀里的小虫做着无意义的挣扎,一边是道德,一边是责任。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城,女孩子稍微做点出格的事都能让唾沫星子淹死,更别说本不该女孩子做的抽烟举动,道德告诉我如果我举报了后果根本不是这个年龄的她能承受的。责任又让我觉得如果不举报又怎么对得起班长的称号。我叹了口气,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泣的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再一次震惊了,我仿佛拍在凸起的钢铁上,硌得手疼。
我默默地拉起她的手,她的瘦弱让我莫名心疼。我带着她走向水槽然后又默默地转身离开。等她洗好脸低着头回到教室,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座位上,小心翼翼地坐下,小心翼翼地想要说点什么,但终因了胆怯嗫嚅半天终究一句话没说,把两只兔子耳朵似的手抱住脑袋趴到桌子上。
往后的日子她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巴巴地讨好我,我的座位里每天早上都会出现要么一个小苹果,要么一把红枣,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终于听到她用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谢……谢你!”那一抹婴儿肥的脸因为害羞像她送给我的苹果——更加红润。
如今,烟雾缭绕中过去的记忆像开了栅栏的羊一只一只跑出来融合进坐在对面的女人,逐渐清晰。
“李小丫?”我不确定的表情因为她的一声“切”凝固在脸上。“什么李小丫,那么老土,叫我李梦晗。”说着又对着我脸上吹了一口烟。再次响起的音乐缓解了我的尴尬。她起身关掉音乐,弯腰的一刹那,完美的弧形从她大红连衣裙里蹦出来,迫不及待地跳进我们眼睛里。我听到了包括我在内地吞咽口水声,仿佛那弧形从我们眼睛里又蹦到了嘴里,让我们和着口水吞下肚去,再也不肯放出来。
她转过身见我握着话筒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你一个大男人不会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吧?”我当然不会傻到去解释这个美好的误会,只能重新露出笑脸,“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那公鸭嗓子,隔老远就能听出来。”同事们很辛苦地憋着笑。“具体等一会再说,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我们换个大包一起热闹热闹?”还没等我表态,这帮牲口们已经高喊着“好”往门口走去。
在大包坐定,李梦晗喊来服务员,“不管吃的喝的他们需要什么尽管上。”服务员低头弯腰,“好的,老板。”
我震惊了,震惊于她在这短短的十多年里创造出的奇迹。我重新打量这个堪称豪华的大包间,再想想当初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实在不敢把她和它联想到一起。
尽管玩嗨了,但也不能白占人便宜,只能借着上厕所偷偷跑出去,好不容易买到一束玫瑰花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半夜,我们互留了电话才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