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在医院,大舅出事了,学校没事儿赶紧回来吧”
高三的时候,我听过太多次这样的开场白,“爷爷走了,我已经跟班主任请好假了,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去” “奶奶刚从急诊室出来,进了ICU了,今天晚上我和你妈不回去了,你在宿舍住吧”,以至于当我听到类似消息的时候,我心头一颤,但再也不会瞬间哭地稀里哗啦。
面对电话那头梗咽的妈妈,这头的我愣是没挤出一滴眼泪。大概当我面对两次死亡的时候,眼泪已经干涸了,抑或是大舅并不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听说大舅出事了,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姥姥怎么样了……
熟悉的脚步声今天很沉,一步一步把我拖入深渊,“我跟老天爷说求求你了,不要把大舅带走,可他还是走了”,这辈子我最看不得我妈哭,她哭我也哭,以哭治哭。那天晚上我妈跟我唠了一晚上在医院的细节,“大舅嚷嚷着喝水,我们都不敢给他喝,走了大舅都没喝上一口水”,“大舅一直吆喝着疼,医生说必须要做CT,刚出来,大舅就不说话了……”
公交车上,我想到一万种大舅是怎么出事儿的,压根没想到是这种。凌晨六点,六十岁正准备退休回家颐享天年的大舅拿到了人生中最后一笔工资,回家路上,被顺向行驶的大货车撞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种概率极低的事情,老天是在作弄人么?老天是在作弄人,可笑的是忙活了大半辈子,退休当天出了车祸。
除了安顿大舅的后事,我一整天在姥姥家呆着,村里闲言碎语多,家里大门紧闭,就怕周围邻居来串门走露消息。姥姥快九十了,前几年被诊断是肺癌,幸亏是良性,但在医院也受了不少罪,休养过来了,去年秋天,还能蹬着梯子去摘柿子。家里大人不敢告诉姥姥,也不敢在家里呆着,生怕一个情绪波动哭出来。我寸步不离跟我姥唠嗑,“姥,你看,我妈这张好看吧,我爸躺地上给照的,我过几天洗出来”,我姥仍然不看我只管说自己的,“你二舅说让我去医院住几天,我就个感冒,快死的人了,去医院受啥罪,还有你大舅,这都几天了还不回来”,“二舅不是说了嘛,最近有一个同事刚离职了,大舅在那顶着值班呢”,我心虚,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大人商量着搪塞个什么理由才能让姥姥放心。
有些动物觉知到自己的死亡的时候会选择离开群体,去一个隐蔽无人发觉的地方,孤独地等待死亡。而人类的死亡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简单点儿,亲人忙着后事,准备着头七,每年要去上坟,每年过年供养,郑重其事地摆上碗筷,放上年夜饭。严重点儿,就像我们家,等到老人去世,一场戏剧上演了......
什么叔叔打人,婶婶说要跳楼,叔叔进派出所了,姑姑独善其身抱着奶奶的财产退出了……无法断定谁错谁对,遇到跟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每个人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这就是人性的一部分。其实最令我震惊的不是叔叔来我家打人,而是我后来听大人聊起才得知爷爷早已立好遗嘱,准备自杀,这跟你告诉我,林俊杰真的已经隐婚了……事情背后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我爸也没告诉我,我也不敢提及。我的确很怀念从前,以前一大家子热热闹闹聚在爷爷家里,虽然电视很小,屋子很小。老人去世,整个家就散了,每年三个人,看着固定节目,12点一过就睡觉,现在过年对我来说就是个形式,走个过场。
事情的末尾,全家人统一口径,诌好了善意的谎言,大舅因盗窃公司的物品被拘留两年。在我看来,一辈子老老实实,不与人争抢的大舅怎么会盗窃,盗窃怎么会关两年,这个破绽百出站不住脚的谎言,我姥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