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话雪事

    连日的雪，或大或小，絮絮叨叨地下，给寂寞的冬天些许妖娆。尤其今天的雪，从傍晚时分开始，簌簌不停，紧密地落下，到深夜时分，到处都已白茫茫了。

傍晚？我们有多久没称呼这个时间概念了？在落笔的瞬间，发现我们一直用精确的时间安排着日常生活，具体到几月几日几点几分要做何事，这样方能把日子安排得井然有序，而类似于“黎明”、“傍晚”这样模糊的时间概念不知不觉中从生活中消失了。

只有在此时，随着雪纷纷落下，时间也慢下来，“傍晚”这个词从时间轴中抽出来，我与其相对而坐。

铅白的天空，空中飞舞的雪花，同样悬浮于空中的，还有楼阁中的人。我与雪花隔着双层玻璃窗，近在咫尺，却远在眼前。

  从空中看去，院子里的孩子们玩得开心，有的在雪地上跑着，在最干净的雪地上踩出花样脚印；有的在花叶上小心翼翼地采集雪团；有的在奔跑着打雪仗......

我和先生一起在阳台煮茶赏雪。我说，你看，雪是孩子们的，雪越大，孩子们越开心，童年的雪自然是最纯粹的快乐。他说，“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是农民的雪，如果在大雪天，能安心躲在家里，想着来年的丰收自然是乡亲们的福气，可如今的雪，怕是他们睡不好了。我知道，他担心村里种菜的乡亲们了，雪压大棚，怕是乡亲们又要一番辛苦。我笑说，你看看远处的马路，现在风雪交加，仍有人顶风冒雪小心翼翼地奔波在外，这是自古便有的柴门前“风雪夜归人”的雪。

当然，也有踏雪寻梅富贵闲人的雪，围炉煮酒的士大夫的雪。雪在不同人的眼里，自然是不同的样子，古今皆同。

  踏雪寻梅

在旧居的院子里有一株老梅树，它是我寒冬里最美的念想。

每到寒冬，总心心念念有场大雪，雪中赏梅是许多人心中的念想。当然，将梅朵夹在书页中，翻书时，一缕梅香浅浅而来，让萧瑟枯寂的冬变得清雅起来。梅的幽香，会让生硬日子中的一丝软。搬到新居后，绕着小区看了又看，有不少贵重的花木，却独独没有梅树，难免心里有些怅惘。在漫长而枯寂的冬天里，没有了梅，到底少了很多的乐趣。

深陷于对雪与梅的爱，源于读《红楼梦》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这一章。烤肉是在芦雪庵，我想若非在芦雪庵，围炉烤肉的雪天便少了些许味道，芦雪庵是这样的:“盖在傍山临水河滩之上，一带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一条去径逶迤穿芦度苇过去，便是藕香榭的竹桥了。”芦雪庵内有炕，室内温暖如春，室外大雪纷飞，如此良辰美景，围炉饮酒烤肉，即景作诗，岂不正合宜？每读到此处，眼前便可看到静谧的河边草庐，耳边可听见雪落时簌簌的声音，滋滋烤肉的声音，有推杯换盏、笑闹打趣的声音......曹公也是爱雪的吧，他一次又一次在书中写雪。他一定也是爱雪中梅的，他大费笔墨地写宝玉踏雪去栊翠庵妙玉处讨梅，踏雪寻梅着实有趣得很。

《甄嬛传》里有这样一个镜头很美：少女甄嬛，身披银白风衣，款款走在雪中，踏入红梅林中，把剪的小像挂在梅树上祈愿，她千转百回的心思转成一句话，默念：“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此是帝王与少女第一次邂逅。因此景此诗，让帝王对深夜中赏梅的少女有了新奇的情感。也许因在红梅园里踏雪而行，正好在微醺后，他的心有片刻的丝丝柔软，点点含香。美好的开始也难以抵挡此后漫长岁月的磨砺，他们终是恩怨一生。因喜欢踏雪赏梅的少女，寻着剧，又读《甄嬛传》原著。书中这样写道：雪夜明月，映着簇簇红梅，暗香浮动，甄嬛心中向往雪中绽放的寒梅，她披一件银白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兜上风帽踏雪寻梅。梅园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踏雪而行的声音。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在水银样点点倾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云蒸霞蔚一般。点点白雪，晶莹剔透，与红梅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这段相遇是伏笔也是因果。多年以后，甄嬛与帝王的恩怨情仇纠缠不清，不禁让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甄嬛恰如雪中寒梅，虽朔风不惜，幽香却不减。

所有的繁华故事，多是雪化，酒尽，梅谢。繁华落尽，梦终醒，醒来都是惆怅。可这又有什么呢？繁华过，热闹过，美好过，又有何憾呢？

一如这漫天漫地的皑皑一片。

围炉煮酒

曾与一个朋友相约，若有机会，要在雪天一起围炉煮酒吃。煮酒要用老式的炭火炉，还可在炉子上炖一锅大白菜炖肉。我说，还要在火炉上烤馒头，把馒头串起来，用炉火慢慢烤，直烤出焦香味儿，掰开烤大馒头，趁着热气腾腾的劲儿吃下去。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岂不快哉？朋友说我到底是俗人，只知喝酒吃肉，你看人家张岱何其雅致，在雪夜里泛舟去湖心亭看雪，煮茶。在湖心亭里竟能偶遇和他一样有雅兴者，他们煮了几道茶喝，一起喝后各自散去，只留上下一白......。我说，他们是雅人，雅人有雅兴，活得雅致有趣，而我似酒囊饭袋，只知吃喝。说完，我们相视哈哈大笑，相约一定在雪夜里围炉煮酒，喝个快意。可这约定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到现在也未兑现。今夜又大雪漫漫，想起十年前的相约，不禁莞尔，围炉煮酒的念想仍在，却不似那时的样子了。在忙忙碌碌中，岁月蹉跎，等一切都有了，过去了十年时光，心境已大不相同。

有些诗句念一遍就会心生欢喜，如“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不知道，刘十九有没有赴约，但白居易的邀约，大概和我与朋友的邀约一样吧，下雪了，心情大好，想与朋友围着火炉一起喝今年新酿的酒，说说闲话，聊聊家常。雪天无事，一个随心所欲地说，一个随心所欲地听，可能聊到动情处，会泪光盈盈，也可能说到开怀处，会捧腹大笑，都无妨，都无妨！酒尽，话了，人已醉，酒微醺，管他明日何日，今时何时？待踏雪披月归去时，或许会在路随手折枝梅花。一觉醒来，方知人间美事，不过是想喝酒时有朋友；想说话时有人听；雪夜踏归来，窗前盏灯，屋内有人等。

雪从远古飘来，正在我身边落下。

那风雪中的夜归人，踏雪寻梅的闲散人，围炉煮酒的相知人，似乎都已离去，只余这白茫茫一片，却又似都隐在我们身边，无处不在。不过，夜归人有夜归人的幸福，那盏推门入室后温暖的灯火，可以抵挡外面的风雪；煮酒者有煮酒者的幸福，那炉火上热气氤氲的酒，一醉方休的喋喋不休，那种内心的笃定，亦是可抵挡风雪的幸福。 只愿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要每天活得忙忙碌碌，在慌慌忙忙中把自己丢失在无边的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