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众护卫，结阵。”
碧落干脆利落地向台下的两行雪兔兵士下令。兵士们闻令而动，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密的机括。长枪顿地，金石碰撞，碎石四溅！锋锐的枪尖深深楔入石板，瞬间将围观的群妖逼退三丈开外。
众妖哗然，面露惊惶。夙瞳白袍微动，身形凝立，目光紧锁碧落的动作——此阵势，又是意欲何为？
“诸位不必慌张。”碧落见周围观众一阵慌乱，淡漠地笑着解释道，“大妖相斗，非比寻常，难免波及弱者。我的众护卫这是在搭建屏障，以护各位周全。”
说罢，碧落略一抬手示意，只见护卫们已齐刷刷后撤一步，随后双手结印，催动妖力注入长枪之中。枪身上的奇特纹路受妖力一激，开始发光发亮，伴随着嗡鸣，把把相邻的长枪间升起一道高耸的透明光幕，光幕首尾相连，竟以高台为中心，圈起了一大块空地。
霎时间，莫大的空地中只剩下夙瞳和碧落在高台上相对而立。一阵凉风拂过，卷起二人的衣袖和发丝。
“将术式铭刻长枪之上，加以妖力催发便可施展其术，实乃妙法。”夙瞳见状，不禁由衷赞叹道。
“夙瞳大人谬赞，这不过是不会妖术的庸人所用的奇技淫巧罢了。”碧落轻笑，踱至高台边缘，信手拔起那杆静候的银白长枪。枪身浑然一体，流线如银龙。他随意一振，枪尖划破气流，带起刺耳的尖鸣。“相比而言，我更想领教下您的妖术。”
夙瞳目光微凝，隐约看到那枪身上有符文随着妖力的流动而浮现。其符文的繁复程度，远甚于那些护卫们手中的长枪，显然是雪兔一族最高工艺的杰作。这不由让夙瞳心中失笑:嘴上说着奇技淫巧，结果自己所持长枪上所刻的符文反而是最多的。
“呼——” 碧落枪尖斜指地面，气势陡然攀升，“终于，能抛开那些俗务，向前宗主大人好好讨教了。”
夙瞳心下了然，这声“前宗主”，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碧落眼中燃烧的，正是纯粹的战意。于是他不再多言，抬手虚引，清越剑鸣刹那间破空而至！那柄古朴长剑“卫白”无视光幕阻隔，如流光坠入他掌心。
寒芒出鞘，引得众人惊呼。剑气森然，与碧落长枪上喷吐的凌厉杀气悍然对冲！无形的压力顿时碾过全场，方才的喧嚣死寂下来。所有妖怪屏息凝神——这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这是真正的，宗主级大妖的碰撞！
“夙瞳大人的手段，我早有领教。”碧落的声音冷冷地，听不出感情，“所以，在下也不会留手，您可得小心了。”
夙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于是，几乎毫无征兆地，两人同时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从原地消失，只听得一声“轰”的一声，二人在高台中心悍然交手！枪剑相击，火星四射！碧落逞着力大势威，复又加力，枪尖似要突破剑刃。而夙瞳则手腕轻旋，剑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妙角度贴上枪尖斜面，没有硬接，而是借力一引。在此巧劲作用下，碧落那势若奔雷的一枪竟被带得微微一偏。与此同时，夙瞳的剑已借势划出一道凌厉弧光，如寒月乍现，直削碧落面门！攻守之势，瞬息逆转！
然而，面对这刁钻一剑，碧落眼中毫无波澜，竟是不闪不避，周身妖力骤然勃发，化作罡风涌于身前。
铮——！
剑刃斩在罡风之上，如中败革，锋锐的力道竟被浑厚的妖力无声吸收、卸开了。夙瞳瞳孔微缩——不好！
碧落眼中寒光一闪，被带偏的长枪硬生生顿住！他右足猛踏，高台巨震，腰身发力，长枪挟着风雷之势，横扫千军般拦腰扫来！枪身未至，狂暴的气流已然撕裂空气，席卷而来！
夙瞳知道，这一扫的力道非同寻常，然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右手长剑回防不及，电光火石间只得左手掐诀如幻影，一掌推出！一面流转着淡蓝符文的妖力护盾瞬间凝聚身前。
只听一声轰响，护盾不抵碧落这一击的蛮力，应声碎作无数的碎片，呼啸的冲击席卷开来，让本就简陋的高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柱崩裂。夙瞳如遭重锤，整个人被震飞，在空中翻滚数周才勉强卸力，踉跄落回台面，脚下已踩到最边缘的木板，尘土簌簌落下。
好强的蛮力！夙瞳稳住身体，心中暗暗惊异，没想到碧落的妖力和蛮力都如此霸道。
“哼，在这高台上相斗，未免有些束手束脚了……”碧落瞥了一眼脚下摇摇欲坠、遍布裂痕的高台，将手中长枪扎入脚下的木板，澎湃的妖力顺着长枪涌出，随着一声轰响，整个高台瞬间爆裂开来，碎成无数木屑和碎渣。
夙瞳足尖在高台爆裂的瞬间于残木上轻点，身形如鹤，飘然腾空。烟尘未散，数道黑影已然撕裂尘幕，呼啸而来——竟是碧落以长枪挑飞的巨大碎木，势大力沉！
夙瞳信手一挥，“卫白”剑锋轻颤，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芒横扫而出，将飞来的木板尽数斩为碎末。剑芒余势未消，嘶鸣着斩向下方烟尘中的碧落！
碧落单手持枪，随意一记上挑，银白枪影精准点中那道剑芒的核心，砰的一声，剑芒应声溃散。他动作不停，长枪顺势前指，枪尖符文骤亮，一枚幽蓝剔透、寒气四溢的冰锥瞬间凝结，撕裂空气，尖啸着射向半空的夙瞳！
夙瞳面色沉静，左手掌心法阵流转，迎着冰锥一掌拍出。啵！冰锥撞上法阵，消解为一团冰雾消散。
兔起鹘落间，两人在空中又交换数招，光华闪烁，轰响连连。最终，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落回被结界笼罩的青石地面。
夙瞳气息微乱，尚未站稳，一道银影已撕裂尘埃，长枪如龙，直刺心口！夙瞳本能侧身，闪着寒芒的枪尖擦着衣襟掠过，却不曾想碧落脚步强行站定，另一只手已是蓄满力道，裹挟着沉闷风雷悍然轰向夙瞳肋下！
夙瞳心头又是一惊，急忙将剑一横挡在身前，碧落那一拳带着阵阵拳风与剑刃相碰，夙瞳仿佛与巨兽相撞，被震退三丈有余，几乎贴近了光幕结界。
没想到不只是力量，碧落的战斗风格也是如此不讲道理啊。夙瞳揉了揉被震到发麻的手腕心想。这样看来，与其硬碰绝非明智的选择，只能先暂避锋芒了。
夙瞳手捏法诀，调动体内所有能动用的妖力运转起来。
神行——疾！
上次使用这个术法，已经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夙瞳再度使用，便发挥了这个术法最大的用途——逃命。
碧落枪势如龙，裹挟着撕裂寒风的尖啸再度袭来。夙瞳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被疾风吹散的流云，倏忽间已退至数丈之外，徒留枪尖空落落刺向空气。
立足未稳，夙瞳反手又是一挥，数道清冷剑气破空而出，直逼碧落空门。
碧落枪尖一抖，轻易挑散了袭来的剑气。一击不中，碧落并未罢休，身形再次向着夙瞳的位置扑去。而夙瞳则唯有退让，身形在偌大的空地上不断闪转腾挪，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几道刁钻剑气斩出，阻挠着碧落的追击。一时间，场上只剩下两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影在闪烁、追逐，还伴着不时纷飞的剑气。碧落势若奔雷，却总被那如影随形的剑气迟滞半分，每每看着夙瞳的衣角从枪尖前滑脱。场上竟似是那白衣飘摇的身影主导了一场危险的舞蹈。
台下众妖看得瞠目，窃窃私语渐起——这哪里是顶尖高手的对决？分明是狡兔在戏弄饿狼！
终于，在数十次徒劳无功的奔袭后，碧落身形骤停，长枪拄地。他望着远处气息平静的夙瞳，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无奈：“在下早知您擅出奇招，却没想到却如同泥鳅般难抓。”
夙瞳立于远处，白发与衣袂同舞，默然一笑：硬碰碰不过，我躲还不行吗？
“看来，我也唯有行此下策了。”碧落语气平淡。然而下一瞬，碧落却是单手紧握枪杆，磅礴的妖力如决堤洪流，疯狂注入枪身。嗡——！枪杆上铭刻的古老符文光芒大方，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一时压得夙瞳都膝盖微屈，几近跪地。
“天威”？夙瞳心中大为震悚，这是利用术式，用妖力对一定范围内施加重压的法术。不知碧落从何处弄到了这一术法，还将其化作符文铭刻在了长枪之上！
此术最大的用处，莫过于在战斗中拖慢对手的速度，可其耗费的妖力也是巨量的。逆行解咒虽可，但要与碧落这庞然的妖力对抗，恐怕夙瞳的妖力会反而会先一步耗尽。
还未及夙瞳反应过来，碧落已是弃枪空手如电射来，看来那长枪还有暂存多余妖力的功能。被压制的夙瞳神行咒难起作用，一时走不脱，碧落空手而来速度又极快，虽然碧落才是兔妖，但眼下却好似夙瞳要被如同鹰扑兔子般逮住了。
碧落将妖力调动至手掌，掌心寒气流动，势必要给夙瞳狠狠一击。眼看碧落来势汹汹，夙瞳的嘴角却在此时轻轻一扬。
碧落攻势虽猛，却犯了大忌——为维持这“天威”领域，他将符文长枪留在了原地。此刻他手无寸铁，妖力再强，离体之威亦难凝聚。而夙瞳手中尚有一剑，如此一来，优势在谁还未可知。
只见夙瞳果断凝聚妖力于剑刃，反手一剑挥出，一道闪亮的剑芒抢先一步飞往碧落。似乎是没料到夙瞳的反击来得如此果断，碧落愣了一下，下意识侧身急闪，闪亮的剑芒爆发的强光晃得碧落两眼一花。等回过神来，夙瞳竟已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面前，举剑跃起。
两者相向而行，相对速度极快，要接近彼此的时间也极短。先前的剑芒之所以闪亮，就是为作障眼法遮蔽夙瞳的行动。身形紧跟剑芒前行，若潜于暗夜，出于无物，此乃雪夜七剑之二——逐月！
夙瞳一剑挟着下坠的千钧之力，朝碧落面门斩下，碧落的速度和先前“天威”的压制此刻反而成了这一击的助力。剑锋破空，发出刺耳的尖啸，妖力在其上流转，寒光凛冽。
碧落似是终于感受到了威胁，双臂交叉于面门，运转全身妖力护体。夙瞳这一击，毫不意外地斩在了碧落外溢护体的妖力之上，虽然锋锐的剑气破开了碧落的衣袖，却最终没能破除碧落的防御，被狠狠弹开了。
然而，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夙瞳精巧地借由将弹开自己的这股反震之力，竟旋身来到了三丈高的空中。夙瞳紧握长剑，身形翻转，直面地面上的碧落。此刻，正是使出那一招的最好的时机！
雪夜七剑之三——霜落！
夙瞳手指在剑刃上拂过，刹那间调动了三成的妖力注入剑中，剑刃嗡鸣，绽放出令人无法直视的极寒白光！随后一道巨大的白色剑芒脱手而出，随后在半空中分裂，分裂，再分裂……如同绽放的花瓣一般，绽出铺天盖地的剑芒！剑芒如雨一般落下，瞬间令天地失色。
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与剑气轰击地面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瞬间淹没了碧落，碧落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一阵白茫茫的光亮之中。在四周的众妖惊呼中，夙瞳缓缓落回地面，注视着扬起的冰雾与尘土，心中暗想是否下手过重了些。寻常妖怪若是挨了这一下，只怕是尸骨无存了。
不料下一刻，碧落的声音依旧缓缓从冰雾中传来：
“很好很好，不愧是以前的天狐宗宗主，你……不一样。”
冰雾散去，露出其中挺立的身影。碧落微微垂首，身影依旧立在原地，纹丝未动。他脚下的地面密布着蛛网般狰狞交错的剑痕，几乎与一摊碎石无异，但身上仅仅多了几道被剑芒击中的冰冻痕迹。
“哈哈……哈哈哈哈哈……！”低沉的笑声逐渐拔高，最终化为一阵充满野性的狂笑。“对，就是这样，命悬一线！下一刻是生是死皆未可知——这才是战斗！”碧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并非恐惧，而是被压抑已久的、属于争斗与厮杀的热情与渴望在血脉中彻底苏醒。
他碧绿的眼中冰冷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发光，近乎燃烧的炽热。
“夙瞳前辈，我得承认，你很擅长反击。你是百年来第一次将我逼到如此境地的……对手。”碧落抬手，五指虚张，远处立在地面的长枪颤了颤，随后挣脱地面，带着破空声旋转着飞回，稳稳落在碧落的手中。
“当心了，接下来——我将全力以赴。”说罢，碧落身形瞬闪。
好快地速度！夙瞳骇然察觉到碧落已然调动了全身所有的妖力，一股锐不可当的威势直指自己。夙瞳顿时感到一阵危险的气息——碧落动真格了！
夙瞳本能抬手，用妖力在自己面前凝成一面厚厚的冰墙，同时足下发力，身形猛然向后退去。
咔嚓——！
果然，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冰墙已然被枪尖刺穿，若不是夙瞳已然先一步后退，不然恐怕已经当场被这枪尖刺中。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看清，碧落是如何来到夙瞳面前的。枪尖破开冰墙，如贯山岳，继续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直刺夙瞳。
夙瞳在身形后退的同时，丝毫不敢停顿，双臂连挥，一座座厚重的冰墙接连拔地而起，试图阻隔那如影随形的致命锋芒！
然而碧落势若疯魔，威势难当，竟是以枯拉朽之势将一面面冰墙全数击碎，明明是厚实的冰墙，竟脆弱得如同纸一般。
如此下去，终会退无可退！夙瞳看着越来越近的枪尖，终是一咬牙，抬手瞬间，妖力喷薄而出，在空中凝成一枚无比巨大的冰锥，随后以千钧之势狠狠往枪尖上一砸——
“铛——！”
只听金铁交鸣，轰隆一声，直指夙瞳的枪尖，终于被这硬生生一砸，偏向了夙瞳脚下的地面。枪尖斜斜扎入地面，土石顿时炸裂开来，蛛网般的裂痕以枪尖为中心疯狂蔓延。
然而，虽然偏离了方向，但碧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碧落翠绿的瞳色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妖力不停涌入四肢百骸，直直推着枪尖继续在地面上向前犁进，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沟壑，碎石四溅。
夙瞳见状，亦是一声沉吟，提振妖力于双手，继续施加在那枚巨大的冰锥之上，令其继续增大，同时借由妖力释放的反冲，向后退去。
在大地阻力和冰锥重压的双重压制下，碧落的速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可就在似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时，碧落突然顿住，随后一掌狠狠拍在枪柄尾端。这一下力道极猛，咔嚓一声竟是令枪尖直接震碎了上面的冰锥，化作一道弧光向上挑去。
夙瞳一惊，猛地后仰闪避。闪光的枪尖几乎贴着他的胸脯和下颌划过。夙瞳顺势借力，一个略显狼狈的后空翻，方才躲过枪尖撩起的气浪，退到了远处。
碧落却根本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他单手凌空一抓，那仍在兀自旋转嗡鸣的长枪已被他重新握住。没有丝毫停顿，腰身扭转如满弓，全身力量灌注于臂膀——长枪脱手，枪身撕裂空气，如同被一座巨弩射出，迸发出刺耳的音爆，直射夙瞳！
夙瞳身形未稳，避无可避，只得双手结印，一道流转着复杂符文的淡蓝色妖力法阵瞬间在他身前张开。所幸长枪并没有携带多少妖力，只有单纯的速度，很快就被法阵卸力停在了半空。
然而，夙瞳这口气尚未呼出——碧落又已然来到了夙瞳近前，举拳凝气，随后一拳轰在长枪尾端。枪尖本就锋锐，在碧落这一拳之下，枪尖再次动了起来，法阵之上丝丝裂纹显现，发出破碎的哀鸣。
轰！ 第二拳接踵而至，枪尖在狂暴力量的推动下，再次向前狠狠刺入！法阵裂纹疯狂蔓延，光芒急剧黯淡！
轰隆！ 第三拳，碧落仿佛不知疲倦，拳势狠戾霸道，带着将眼前一切阻碍连同夙瞳彻底碾碎的疯狂。
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濒临崩溃的法阵终于被碧落的枪尖刺穿。就在那闪烁着死亡寒光的枪尖即将触及夙瞳眉心的最后一刹，夙瞳十指间一点微弱的灵光骤然大盛，一个玄奥古朴、逆向旋转的法阵在他指尖瞬间成型！
天衍术式——返！
这一招，以妖力引导力，强行在阵法中改变力的方向，简单来说，便是弹反。只是所作用的力越大，此术耗费妖力也越多，若非用来保命，夙瞳也不会轻易使用。
只见法阵在一阵闪光中破碎，猛然爆发出先前积累的力量，不仅将刺入的长枪狠狠震飞，更将猝不及防的碧落连人带枪轰得倒飞出去！
碧落反应极快，并未硬抗这股力量，而是顺势借力，身形在空中几个利落的翻转，稳稳停在了半空。碧落此刻妖力全开，仅靠妖力托举便浮在半空之中。他居高临下，俯瞰着地面上夙瞳，声音带着一丝冰冷，更有一丝赞赏：
“接得漂亮。前辈妖术之繁复奥妙，果然名不虚传，许多我亦从未得见。”
夙瞳站在地上，有些气喘吁吁。接下这一击几乎把自己所有能用的妖力都耗尽了，手臂也有些酸麻沉重。他抬头看着空中的碧落，不知接下来对方要做什么。
“近百年来，我亦搜罗了不少奇门异术，”碧落掂了掂手中嗡鸣的长枪，枪身上那些古老的符文在妖力灌注下再次亮起幽光，“虽不如阁下般信手拈来，却都铭刻于此枪之上。其中一招，我亦很好奇，阁下能不能接下。”他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那么……请阁下再品鉴这最后一招——”
话音未落，碧落仅用三根手指拈住枪身中段，看似随意地向前一送，手腕轻轻一旋！
嗡——！
长枪竟在他指尖开始高速旋转，起先尚能看清枪影，随即转瞬便化作一团模糊的、呼啸着的浅青光轮。
夙瞳看着碧落，一时没能明白碧落要干什么。直到看见长枪在妖力的灌注下开始发光，在旋转的过程中似乎是慢慢组成了什么图案……
下一刻，当夙瞳认出那图案时，一直沉静的瞳孔骤然收缩。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旋转的长枪上浮现的是一个法阵，一个足有一人高的法阵，法阵的内容竟是只在禁书上才有的，以毁坏与湮灭著称的禁忌之术——
禁咒.龙息——苍！
夙瞳不知道，碧落究竟从哪里得到这禁书上才有的术式的。但夙瞳知道，此术威力非比寻常，这狂暴的能量一旦失控扩散，不仅自己抵挡不住，擂台四周的观战者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住……”夙瞳的警示还未出口，碧落已然发动了攻击。碧落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巨龙咆哮响彻天地！那旋转的枪影法阵中心，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湮灭万物气息的淡青色光柱，带着排山倒海、灭尽八荒的恐怖威势，未及观众们发出惊呼，便瞬间将夙瞳的身影彻底吞没！
光柱轰击地面，瞬间如同真的龙息般扩散开来，如同绽放的青莲花海。花瓣所及之处，坚硬的土石如同烈日下的积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化为最细微的、不可视的尘埃。
狂暴的能量狠狠冲击在擂台四周由雪兔精锐侍卫全力维持的光幕上，光幕剧烈扭曲，光芒明灭不定，但终究在彻底破碎的边缘堪堪撑住了。光幕之外，靠得最近的观众被那恐怖的气浪掀翻在地，一片惊惶尖叫！
幸好先前雪兔侍卫们搭建的屏障足够坚固，挡住了这些龙息，否则四周的观众们，恐怕也会受到波及。
毁灭的“青莲”缓缓敛去光芒，龙息逸散后，露出了擂台中央的景象。接触过龙息的地面，已然变成了布满尘土的深坑。这便是苍龙之息的威力，罡风过处，万物消解，金石亦然。
众妖望着那恐怖的深坑，一片死寂。叹息声、抽气声低低响起。那位传奇的天狐宗主……终究还是……
就在众妖以为，夙瞳在这一招下已然死于非命，纷纷叹息之时，却看到在坑底，一个孤独地身影依旧倔强地挺立着。
是的，那是夙瞳。他长发有些散乱，一袭白衣变得灰败不堪，多处破损。但他依旧站着，头也在，手脚也还在，他扛过了这一招。
只是……再看他的手中，天狐宗镇宗长剑“卫白”，已然碎作两截，其中一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不知为何，夙瞳的身影看起来有些颓然。但他确实活了下来，虽然看起来很是疲惫。只见夙瞳似是叹了口气，随后抬手说道：
“吾剑已断，妖力已尽，此次比试——是我输了。”
说罢，夙瞳默默将断剑收回鞘中，随后一挥早已满是尘土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到光幕屏障前。雪兔侍卫彼此对视一眼，随后给夙瞳打开了一道缝隙。夙瞳没有停留，脚步依旧平稳，径直穿过缝隙踏入了观众席。原本拥挤喧闹的观众席，在他踏入的瞬间，所有观众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他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孤寂的白衣身影，敬畏、怜悯、震撼、惋惜……种种情绪悄然而生。
场中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碧落悬立半空，碧绿的瞳凝视着夙瞳离去的方向，似乎在反复咀嚼那惊天动地的一招是如何被挡下的。台下的众妖则依旧沉浸在方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中，心神摇曳，难以回神。
终于，碧落缓缓降落，足尖轻点焦黑的深坑边缘。他的眼中光芒收敛，似乎已经从刚刚战斗的疯狂中回过神来。他并未理会已然退场的夙瞳，目光如寒星般扫过噤若寒蝉的观众席，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如诸位所见，胜负已分。”他顿了顿，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即日起，天狐山易主。吾，碧落，即为尔等的新城主。”
众妖屏息，无人应声，唯有风雪呼啸。
“吾之治下，自有吾法。”碧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而，尔等久习旧章，骤然更迭徒增烦扰。天狐宗旧律，暂可沿用。”
碧落随即抬起手，并非邀请，而是宣告。他嘴角扬起一丝自信的笑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君临般的傲然说道：
“现在——为我欢呼吧，迎接，你们的新主！”
短暂的沉默后，在场竟真的响起了响亮的欢呼声。其中有真心敬畏新主力量的呐喊，有为那场惊世对决的喝彩，也有为律法未变、生活暂安而发出的庆幸唏嘘。
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雪。喧嚣的声浪在风雪中翻滚，仿佛整个天狐城都在为新主的诞生而沸腾。
而在众妖看不见的地方，夙瞳已然悄悄离场。夙瞳一步一步，缓缓向后山走去，背后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渐渐模糊、远去。
不知为何，夙瞳竟觉得自己有些落寞。但夙瞳的心情却也并不沉重。相反，夙瞳明白，从今天起，自己终于真正告别了天狐宗宗主这个身份，有种背负数百年的担子终于卸下了肩头的轻松感。
夙瞳的脚步渐渐变得轻快，随手接住一些纷飞的雪片，看着它们在掌心慢慢化成晶莹的水滴，最后了无痕迹。
“冰雪落，舞纷飞，一袭长衫一线天；霜华散，寂无声，归去来兮天地间……”
夙瞳背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诵着。词句零落，不成章法，却让夙瞳心中升起难得的轻松快意。数百年的重负一朝卸去，深沉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此刻他只想早点回到后山，回到那棵老桃树下，在那里调理一下自己身体内紊乱的妖力，好好休息一番。
倏地，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夙瞳的视野。
确切地说，是直到近在咫尺，夙瞳才惊觉前方雪径中央，竟静静背身伫立着一人。此人正是先前看台下那个风尘仆仆的灰衣少年，他依旧是一身旧衣，银灰色的发丝在风中凌乱飞舞，只是那双原本如死水般黯淡的灰眸深处，此刻竟似燃起了一点难以名状的光，或许正是名为“神采”的东西。
“我认得你，夙瞳。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与夙瞳先前以为的沉默寡言不同，这少年见到夙瞳，竟是直接开口搭话了。少年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但依旧是少年的声音，只是略显老成。
夙瞳心头微凛，脚步顿住。
“方才一战，我看了。”灰衣少年向前一步，几乎贴面而立。他微微仰头，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看得出来，你——未尽全力……呵，当然，那家伙也没有。”
夙瞳一愣，顿时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那少年似乎也并没有期望着夙瞳的回答，而是目光下移，看向夙瞳腰间的长剑，又复说道：
“呵，又断一把……”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旧物，“先是雪舌，再是这卫白，天下名剑本就没多少，却单单你一个人就用断了两把，真当这名剑是遍地的大白菜了不成？”
少年说着，神色带着戏谑。
夙瞳心头剧震。这个灰眸少年，知道“雪舌”！
“不知阁下是……”夙瞳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知道此少年定不简单，拱手问道。
“我是？”少年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飘渺，“名字不过代号，此刻告诉你……还为时过早。”他不再看夙瞳，径直迈步，与夙瞳擦肩而过。冰冷的衣袂拂过夙瞳的手背，不带一丝温度。
走出几步，他的身形在风雪中微微一顿，并未回头，低沉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夙瞳耳中：
“不过……我相信，你我重逢之期，不会太远。”
夙瞳猛地转身，风雪扑面，眼前却已空无一人，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风雪中的一场迷离幻梦。
一个认识我，知晓“雪舌”，知晓我过去的人…… 莫不是哪位我又忘了的故人？夙瞳伫立在风雪中，心中翻涌着波澜。若再遇到此人，可一定要将那些我忘了的事，尽数问个明白。
夙瞳心中这样想着，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继续迈开脚步向着后山走去。
漫天的雪依旧在下，似乎，又变大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