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建在一个叫夫子庙的地方,与其说是酒店,不如说更像是一间民房,是这附近唯一的酒店。夫子庙本是一个地主家的宅子,当时宅子的规模远比现在小得多。地主好书,据传有四间大房,里面陈放着从各处搜集而来的古今书籍。在院子里,地主又请了宋、王、朱、张四位学者当家中宾客。这四人皆称自己是儒家弟子,深得孔夫子的真传,平日在地主家舞文弄墨,着实写出不少好文佳话。后来这四人进京赶考,均高中进士,得到皇帝重用。地主高兴,称这是自己的功劳,便在自家宅子门前盖起一间庙,起名“夫子”。几百年过去,地主家的宅子早已破损重修,渐渐变成集市,这夫子庙却保存完好,于是后人就把当地称作夫子庙流传至今。
虽然地主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但当地一直保存着极高的文化传统,这里的居民无不是好学之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当地人便开始在每月初九早晨拜庙诵诗,并将这以传统保留至今。每当此日,也有不少外乡读书人来此集会。时间久了,夫子庙的名声骤起,成了读书人无不向往的高等学府。
又到初九,早晨夫子庙前人山人海,人们在这里燃香诵诗后各自散去,其中一些人便到这酒店之中,点一盘花生茴香豆温一碗酒,有座了就坐下,和别人凑一张也无甚关系,座儿若是没了,站着也好,听别人说话,能插的插一嘴,也是十分快活。
一个人刚端了温好的酒坐下,屁股还没做热,迫不及待的与对面人说:“兄弟我最近研究不少,发现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落时远也。”
许久对面人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举着碗吹酒玩儿,少顷,放下酒碗,抓了一粒茴香豆扔进嘴里,说:“你可知这茴香豆的‘茴’字怎么写。”
先问话那人一怔,酒碗到了嘴边又放下,笑呵呵道:“我日夜研究学术,你这无聊之事却没想过,这……这‘茴
’字,一时想不起来,也不待了想了。”
茴香豆先生听了呵呵一笑,展开衣袖中的折扇,不言不语。
辩日先生看他一副轻蔑的神情,顿时气急,冷笑道:“一副折扇,不过尔尔。”又见那茴香豆先生将折扇翻面,白色扇面上横着写着“呵呵”二字,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把气憋在肚子里。
“你瞧瞧你练‘茴’字都不认得,又怎么好与我辩日。”
“认字识图,都是最基本的东西,你说‘茴’字我又怎么可能不认得。”
茴香豆先生空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装作古人一般呵呵一笑:“你看我折扇,正面,你没有看出上面的‘俊俏山河图’,反面‘茴茴’二字你又认不得,你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晓得……”
辩日先生略显尴尬,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一来这折扇哪一面正面哪一面反面他不知道,二来茴香豆先生展开折扇时,他并不曾注意过扇面或写或画着什么,只记得扇子反过来后,白纸黑字写着“呵呵
”二字,既没有茴香豆先生说的“茴茴”,也没有“俊俏山河图”,更没有“清明上河图”和“骏马奔腾图”,三来他总不能让辩日先生再展开一次折扇,让自己仔细看看这折扇的正反两面,否则气势尊严可就全没了。
“这俊俏山河图,我只听说在皇上的扇上才有,却没想过凡夫俗子也敢拿这样一副折扇出来,你不怕犯大逆不道之罪吗。”
这时,同桌一起吃酒的人无不目瞪口呆,有人悄声问:“这扇正面不是写了‘呵呵’二字,另一面空空白白什么都没有吗,难道是我看花了眼,记错了?”
也有人悄声问:“我记得那两个字明明是‘呵呵’啊。”
声音传到辩日先生耳朵里,有了底气,不由心里暗笑,面上却表情严肃:“让我看看你的折扇,倘若真是‘俊俏山河图’,我一定送交官府。”说罢起身,就要从茴香豆先生怀里抢那折扇。
茴香豆先生身体后仰,躲开这一抓,骂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给你看就是,只怕瞎了你的双眼。”说着顿了顿身子,看辩日先生不再伸手抢扇,又环顾四周,看到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才骄傲地将折扇展开。
人们先看到折扇这面写着“呵呵”两个字,有人道,“不曾见过。”也有人说,“这是呵呵。”还有人一脸鄙夷,“这是‘茴茴’。”一时间众说纷纭,人们叽里呱啦吵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大。辩日先生的喊停声全被盖过,一气之下喝干碗中的酒,把碗往地上重重摔去,碗碎声刺耳,终于止住众人。
“都别瞎嚷嚷!”辩日先生怒吼。
“这是茴香豆的‘茴’字——别吵,听我说——这个‘茴’字有六种写法,这就是其中一种……”茴香豆先生满脸写着“不屑”二字,人群中断断续续的伴着咬耳的讨论声。
茴香豆先生打断他,道:“我看这就是个‘呵’字,你蒙谁呢。”
人群里有人同意茴香豆先生,有人反对。辩日先生白了茴香豆先生一眼,一抖身上的长袍,“哆”的一声坐在身边长椅上:“不想和你这没文化的说话。”说着又把扇子折到另一面,说:“你们看这‘俊俏山河图’。”
这一句话说完人们大眼瞪小眼,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明明是空白纸一张!
辩日先生看人们惊得一句话不敢说,得意道:“怕了吧,瞧瞧这画,多么细,多么妙,虽然不及皇上那柄,也比其他折扇上的画要好许多,这是只有名家才能画出来的。实话跟你们说,当时那宫廷画师老头儿给皇上画这画,先画了这柄,不满意,就扔了。那天我正巧在宫里云游,在那角落被我捡到,嘿嘿嘿。”说着就仔细把扇折起,小心翼翼地往衣袖里放。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这不是白纸吗。”
人群中突然又吵起来,无不是说这分明是白纸一张的,哪有什么图在上面。茴香豆先生更甚,指着辩日先生的鼻子狂笑。辩日先生气急,吼了半天没有人搭理他,仍是在不停地笑,将手边装茴香豆的碟子连带着茴香豆一起摔在地上。
这次人群没有因此安静下来,仍在嘲笑。
只是从茴香豆先生的嘴型看出他红着脸扯着脖子在骂:“一群没文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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