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总是下得人心里发霉。
林小满把收银台擦到第三遍时,玻璃门上的风铃突然响了。潮湿的水汽裹着穿堂风扑进来,她抬头看了眼挂钟,十一点四十七分。
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站在关东煮的蒸汽后面,水珠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林小满攥紧抹布,指节泛白。这是第七天,每到这个时间点,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就会准时出现。
"需要袋子吗?"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男人始终低着头,露出的小半张脸在日光灯下白得瘆人。扫码器发出"滴"的一声,他伸手接购物袋时,袖口露出暗红色的疤痕,像一条蜈蚣爬过手腕。
林小满的后颈突然刺痛。昨晚巷子口,也是这样的疤痕在路灯下一闪而过。当时雨水顺着广告牌的铁皮边沿往下砸,她拼命蹬着自行车,身后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转弯时车头撞上垃圾箱,那人抓住她马尾的瞬间,她看见帽檐下那张脸——
分明是自己的脸。
"找您零钱。"林小满声音发颤。男人接过硬币时,指尖擦过她掌心,冷得像停尸房的金属台。风铃又响,她望着那道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突然注意到收银台边缘的水渍里混着淡淡的血丝。
更衣室的挂钟开始报时。十二下钟声像催命符,林小满哆嗦着按下储物柜密码。0415,她的生日。柜门弹开的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
染血的连帽衫堆在角落,袖口翻出暗红疤痕。
她倒退着撞上铁柜,后脑勺磕得生疼。手机从裤袋滑落,屏幕亮起幽蓝的光:5月17日23:59。这个日期她看了七遍,自从七天前在巷子里被"自己"推进下水道,每天清晨都会在公寓床上惊醒,然后重复这噩梦般的一天。
便利店后门被风吹开,卷帘门哗啦啦作响。林小满抓起伞冲进雨里,帆布鞋踩进水坑也浑然不觉。转过三个街口就是派出所,但她知道结局——每次跑到第二个红绿灯时,那辆失控的卡车都会准时出现。
雨幕中亮起刺目的远光灯。
剧痛袭来的瞬间,她听见怀表链条晃动的轻响。
第八次在公寓醒来时,林小满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看了十分钟。手机显示5月17日6:30,楼下阿婆照例在骂偷吃供品的野猫。她翻身摸到枕头下的硬物,青铜怀表在晨光中泛着幽绿,表盖内侧刻着生辰——民国三年四月十五。
正是她的生日。
怀表指针逆时针转动,表链上沾着褐色的污渍。林小满突然想起昨夜便利店男人留下的血,胃部一阵抽搐。她扯开窗帘,对面废弃钟楼的爬山虎在雨中疯长,藤蔓缠绕着十二宫格玻璃窗,最顶层的缺口像只流血的眼睛。
雨下了整天。当晚十一点四十七分,风铃分秒不差地响起。林小满盯着男人手腕的疤痕,在他转身时突然拽住帽檐。伞骨刮擦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白炽灯管突然炸裂,黑暗中有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
"你终于发现了。"熟悉的声线带着笑,帽檐下浮出她每日在镜中见到的面容。林小满想尖叫,却发现喉咙里塞满铁锈味。对方掐住她脖子的手正在溃烂,腐肉下露出森森白骨:"我等了你九十九年......"
玻璃轰然炸裂,怀表从林小满口袋飞出,悬在半空迸发出刺目金光。无数画面在她眼前闪回:1914年的雨夜,穿月白旗袍的少女被同胞妹妹推下钟楼;青铜怀表沾着血坠入深井;轮回咒在第一百个同月同日生的魂魄上生效......
"凭什么你能投胎转世?"恶鬼的面容在金光中扭曲,"我困在井底这些年,每天听着你的脚步声从头顶经过......"腐烂的手指突然穿透林小满胸口,"现在轮到你了。"
怀表指针疯狂倒转,林小满在剧痛中抓住对方手腕。记忆如潮水涌来,她看见民国初年的自己撑伞走过青石板路,双生妹妹躲在窗后妒恨的目光;看见暴雨夜妹妹绣鞋上的并蒂莲,在钟楼旋转楼梯上开成血花。
"对不起......"滚烫的泪混着血水滴在怀表上,咒文开始剥落。恶鬼发出凄厉的哀嚎,腐肉如蜡油般融化。林小满望着逐渐透明的"自己",突然明白那些追逐的雨夜,不过是跨越百年的孤独回响。
晨光刺破云层时,怀表"咔嗒"停在十二点。林小满站在便利店门口,风铃轻轻摇晃。对面的钟楼轰然倒塌,爬山虎间飞出无数萤火虫,像是百年前未说出口的歉意,终于消散在五月晴朗的风里。
钟楼废墟在月光下泛着青苔的冷光。林小满踩过满地碎玻璃,青铜怀表在掌心发烫。白天的拆迁队在这里挖出七口描金樟木箱,此刻正胡乱堆在瓦砾间。
"民国三年海关封存记录。"她擦亮手机照明,斑驳的封条上赫然印着"林氏钟表行"。最末端的木箱裂了道缝,半截褪色的红绳从里面蜿蜒而出——正是她今晨在枕头下发现的那种绳结。
怀表突然疯狂震颤,表盘弹出暗格。泛黄的信笺飘落在地,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支离破碎:
"戌时三刻,双子星现于天玑位,借血脉同频者可破轮回之茧......"
碎石滚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小满猛地转身,手电光柱里站着穿藏青制服的老人。他胸前的铜质怀表与她的竟是一对,表面浮雕刻着逆行的星轨。
"林小姐,您父亲临终前托付的物件,该物归原主了。"老人从怀中取出鎏金匣子,暗红丝绒上躺着半枚翡翠簪头,"这是令慈在钟楼密室摔碎的,当年她为护您平安出生,硬是改了时辰......"
暴雨倾盆而下。林小满握紧簪头,记忆如解封的胶片开始闪回:产婆惊慌的喊叫,母亲染血的双手,还有窗外骤然倒转的星月。翡翠裂纹里渗出奇异的光,与怀表金光交织成巨大的罗盘投影。
钟楼地窖比想象中更深。林小满跟着罗盘指示摸到暗门时,民国三年的报纸正贴在斑驳砖墙上。头条新闻照片里,穿西式套装的少女倒在血泊中,胸口的翡翠簪与林小满手中的严丝合缝。
密室穹顶绘着二十八星宿,中央青铜仪像朵枯萎的莲花。当她把两半翡翠簪嵌入花心时,地砖突然开始旋转。十二面等身镜从地下升起,每面都映出不同年纪的"自己"。
"姐姐好狠的心。"最年少的镜中人突然开口,十五岁的少女穿着月白旗袍,心口插着半截簪子,"明明同时降生,偏你得了吉时。"她每说一个字,其余镜面便浮现出更多画面:祠堂里族老对着星盘摇头,汤药泼洒在青砖地上,婚书上被朱笔划去的名字......
林小满踉跄着扶住铜仪,翡翠簪正在吸食她的鲜血。所有镜面突然炸裂,穿民国学生装的鬼影从镜中扑出,腐烂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怀表迸发的金光中,她看清缠绕在妹妹脚踝的青铜锁链——另一端竟系着自己手腕。
"当年母亲逆转时辰,把你的死劫转嫁给我!"恶鬼的笑声震落簌簌墙灰,"好在父亲偷偷铸了这对双子怀表......"她突然拽动锁链,林小满腕间顿时皮开肉绽,"我要你也尝尝被至亲背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