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突然爆开，我握紧手电筒的手指节发白。凌晨三点的仁和医院像具巨大的骨架，通风管道里飘出的腐臭味里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擦拭记忆。
急诊铃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当我推开手术室大门时，无影灯毫无预兆地亮了。原本应该挂在墙上的裂痕镜子此刻正淌着水银，镜中映出穿护士服的女人背对着我，她垂落的马尾辫浸在血泊里，后颈处延伸至锁骨的蜈蚣状缝合线正在渗血。
"林医生?"
身后响起自己的声音让我浑身发冷。转头看见空荡荡的更衣室，磨砂玻璃上倒映着穿白大褂的自己，胸牌上的名字清晰可见一一林若初，2024年入职。
更衣室的淋浴声又响了起来。
隔着磨砂玻璃，穿护士服的少女正在低头梳头，潮湿的黑发贴在她苍白的脸上。当她抬起头的瞬间，我看见她后颈那道新鲜的缝合线，和新闻里报道的交通事故死者一模一样一一昨晚刚下葬的17岁少女苏晓玥。
"别过来!"
我拔出手术刀冲向淋浴间，刀刃却直接穿透了雾气凝结的玻璃。少女转身时，水珠顺着她滴血的睫毛往下落，在镜面上晕开血色的痕迹。那些血珠组成一行数字:103。
值班表上"夜班护士"一栏赫然写着苏晓玥的名字，而对应的日期是2003年8月15日。
储物柜突然弹开，泛黄的护士日记本滑落在地。最后一页用血写着:"今天林医生给我换了新床位，她说103号房最适合做观察室.…...."
电子钟的显示屏开始闪烁，2003年8月15日1:17的字样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我摸着白大褂口袋里的入职通知书，烫金的日期刺痛指尖一2024年9月1日。
更衣室传来高跟鞋叩击瓷砖的声音，这次我看到了自己的脚。黑色护士靴踩在满地玻璃碴上，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血色鸢尾花。
停尸间的门虚掩着。
冷柜感应灯自动亮起时，我终于看清躺在103号床上的自己。白布下露出的脖颈处，新鲜的缝合线正在渗血，与我手中护士日记的描述完美重合。墙上的电子屏显示着实时监控画面，穿着病号服的"我"正躺在抢救床上，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更衣镜突然炸裂成无数碎片。
在漫天飞舞的玻璃雨中，19岁的我和2024年的我同时伸出手。2003年的我脖颈青紫肿胀，2024年的我浑身插满管线，我们隔着时空的裂缝对视，瞳孔里都映着对方死时的模样。
整栋楼的电路突然短路，黑暗中有无数声音在耳边重叠。有护士推着治疗车奔跑的脚步声，有手术刀割开皮肤的嘶响，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一全是不同年份的"林若初"在重复死亡瞬间。
当应急灯再次亮起时，更衣室只剩下破碎的镜子和地上两张泛黄的入职通知书。一张写着2003年，署名苏晓玥;另一张是2024年，署名林若初。
走廊尽头传来新生的啼哭。
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我接通时听筒里传来自己三天前录制的录音:"患者已确认死亡，请做好尸体冷藏工作......"
我蜷缩在停尸间角落，听着自己双重心跳声在金属墙面碰撞出回响。左边是2003年死亡的我，右肩是2024年逃进来的灵魂。两具躯体共用着同一套感官系统，鼻腔里同时充斥着福尔马林和腐烂血肉的味道。"终于见面了。"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晓玥冰凉的手指搭上我左肩，"十三年前你把我推进火场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记忆如锋利的玻璃碴扎进太阳穴。
那天深夜的实验室爆炸，我亲眼看见17岁的苏晓玥被气浪掀翻在培养舱里。等我冲进去时，她后颈的皮肤已经和舱壁融为一体，缝合线像蜈蚣般爬满整个脖颈。
"你以为换掉我的脸就能摆脱因果律?"她的笑声混着电流杂音，更衣柜里的镜子突然全部炸裂。无数个"林若初"的残影在飞溅的玻璃中浮现:穿白大褂做实验的、躺在病床上插管的、握着手术刀割开自己喉咙的......
停尸柜突然弹开一列抽屉，每具尸体胸口都钉着铭牌。最末端的金属牌在冷柜蓝光下泛着青灰:"林若初，2003年8月15日-2024年9月1日，实验体编号A-017。"苏晓玥扯开我白大褂的纽扣，她锁骨处的缝合线开始渗出黑色黏液。"知道为什么每次替身都会死吗?"黏液滴在培养皿上，瞬间长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菌丝，"我们共用着同一套基因链，当本体死亡……"
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转头看见值班台的护士长吊死在天花板通风口，她下垂的脚尖还在摇晃，胸牌上"苏晓玥"三个字清晰可见。更衣镜碎片突然聚合成全息投影，画面里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正在给婴儿注射绿色药剂。
"欢迎来到永生计划。"投影里的人举起注射器对准镜头，"十三年来我们培养了108个替身，每个林若初都是完美的容器.……"整栋楼的电路发出悲鸣，走廊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我冲向货运电梯按下B2层按钮，显示屏却跳出猩红的"ERROR"。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成排的冷冻舱像蜂巢般延伸至黑暗深处，每个舱内都漂浮着穿校服的少女。
"这才是真正的培养基地。"苏晓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脖颈处的皮肤开始碳化脱落，露出底下机械结构的蓝光，"知道为什么替身们总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吗?每个舱里都关着真正的本体。"
我撞开最近的冷冻舱，寒气喷涌而出。舱内蜷缩着十岁的林若初，她双手死死攥着胸前的铭牌，金属牌上的日期赫然是2003年。当我伸手触碰的刹那，所有冷冻舱同时弹开，数百个"我"齐刷刷睁开眼睛。苏晓玥的身体突然爆成漫天星尘，她最后的声音混在尖叫声里:"记住，死亡才是永恒的起点.…"
电子钟突然发出刺耳鸣叫，日期跳转到2047年。我站在焕然一新的医院大厅，大理石地面上映出年轻的研究员模样。胸牌上写着"苏晓玥"，而口袋里揣着的入职通知书日期是2047年9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