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回来啦!”
“哦?回来啦?你,你是.......”
“呃.......阿艺呀!”
“哦!艺,艺......是哪位?”
爸空洞的眼神充满疑惑,向来注重个人卫生的他嘴角沾着一块肉末,白衬衣上染了一大片油渍,格外显眼。
“我是您闺女呀!”话音刚落,我觉得自己回答了一个世上最愚蠢的问题,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泛酸。
“哦哦!回来啦!湖南下雪了吗?别站在那,快来吃饭吧!”爸似乎因为弄明白了眼前人是谁而喜出望外。
可此时,我的泪水已无处安放,缺堤似的落了下来,因为去湖南的不是我,而是妹妹。
我心里五味杂陈,爸爸劳碌了大半辈子,退休三年不到,在本该安享晚年、含饴弄孙的时刻,老年痴呆症却毫不留情地提前造访,而我们还一直认为是常见的老人犯糊涂了。
现在爸爸的健忘程度己超乎我的预想,一幕幕听说过的老人因痴呆症走丢、神志模糊等画面不断在眼前浮现。面对昨天跟我聊时事拉家常今天却又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他,莫名的恐慌与无奈悬挂心头。假如记忆是爱的归宿,而记忆不在,爱是否也就没安身之处了?爸,您可曾知道,有些遗憾在我心里埋藏多年,还没等到弥补的机会……
那年,我上初中,班上一位男同学邀请我和几位同学晚上参加他的生日会,向来晚上不让独自出门的我,为了少挨奶奶一顿骂,撒谎说去附近女同学家补习,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获得了特许,于是我满心欢喜地赴约去了。
生日会刚开始,天下起了滂沱大雨,电闪雷鸣,而我们丝毫没受影响,继续为男同学喝彩庆生。不一会儿,男同学的妈妈匆匆走过来跟我说:“小艺,你爸送伞给你了,他说几乎找遍了全村才找到这,你没跟他说来这儿玩吗?”谎话穿帮犹如当头一棒,让我有好几秒没反应过来,同学们面面相觑,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作为班干部,我第一次在同学面前感到无地自容,于是低着头快步流星走出门口。
门外,是穿着雨衣、双手扶着单车的爸爸,他的雨衣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崭新。看到他,我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股闷气,心里责骂: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出现?生日会还没完您却让我在同学面前丢尽脸了!接着,委屈的泪水冲眼而出。爸爸看到我的出现,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递来一把雨伞,说:“我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这,下次出门记得告诉我!”声音有点哽咽,可我还怒气填胸,接过雨伞狠狠地掷到地上,头也不回径直走在暴雨中,全然不顾眼睛早已泛红的他。
那次,我整整一周没有理睬爸爸,而他却依然对我噓寒问暖。
如果那时我对爸爸的误解可勉强以“年少无知”来买单,那么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成了一笔我无法支付的帐。
经过九个月的等待,我的双胞胎宝宝呱呱坠地,一个月后,我们为孩子们办起了简单而隆重的满月宴。当天,所有被邀请的亲戚朋友都纷纷来道贺。
入席时间早已过,爸却迟迟没到,打他电话,爸说有些急事在处理,不能来了,让我们别等他,问他情况,他却支支吾吾的,只叫我别担心,我疑惑了,急事?有这么巧吗?有什么事比见证我人生里的重大、喜悦时刻重要?于是,我再次拨通电话,请求他来,可他说不出所以然便匆匆挂断了,随着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我的心犹如撕裂般的痛,不被重视的感觉瞬间笼罩着我,看着宴会上所有陪我等他半个小时之久的亲戚朋友们,我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憋着内心汹涌翻腾的委屈与愤怒,完成了当晚的仪式。
事情过后,我觉得爸该好好向我解释的,可他没有,我也就继续生闷气。后来妈把爸早已准备好送给孩子们的礼物转交给我时悄悄告诉我,爸在那天出门不小心绊倒了,从小落下毛病的右腿膝盖软组织受伤,痛得走不动了,却怕初为人母忙于带孩子的我为他担心,于是不让人提起这事。听着听着,我为自己不长心眼而懊悔不已,恨不得给自己一记重重的耳光。后来几次回去看他想好好向他道歉,可欲言又止,不知道从何说起。
对爸爸,有些话想说却没及时说出来,成了今天我心里的梗。难道就让它一直深埋心底,不见天日吗?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如何弥补随时光流逝的种种遗憾呢?看着眼前记忆模糊的爸爸,他是否还记得这些早已经飘走的往事?
记得有一部电影说到人会经历两次死亡,第一次是生命的终结,第二次是记忆的终结——当人不再被世人怀念,不再被人记得,人的灵魂才会灰飞烟灭。也就是说,记忆是人与人联结的桥梁,片中的主角用实际行动弥补了与先人即将失联的遗憾,点亮了亲人间的记忆。
籍着一幕幕电影画面的闪现,我走到爸爸身边,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脏物,挨着他耳朵说:“爸,对不起!”爸呆了几秒钟,然后似懂非懂地说:“没事,快快吃饭吧!”
夏日的傍晚,斜阳挥洒在幽香扑鼻的草地上,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爸爸在小区里散步,两孩子在身后边玩边跟随着。我问起了爸爸的往事,他时而记忆犹新,时而模糊不清,原来他很久以前就有去北京天安门观看升旗仪式的愿望,于是,我打电话给妹妹,相约安排我们的新旅程.......
也许电影只是电影,而我们到最终还是会走向遗忘,那倒不如在当下好好创造新的记忆,然后任由它不断变旧、消失,至少我们拥有当下的美好可随时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