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回家办护照,大巴车直接坐到镇上,下车已经是上午九点了。因为不是圩日。街上没有什么人。环镇中心的主干道两旁已经是林立的高楼了。护城河东街河还是在静静的流淌着,和十年前一样,像个沧桑的老人默默的守候的远方的游子。
经过一夜的颠簸,已经是满身的疲惫了。但是下了车就精神了,可能是太久没有回家的原因。旧的汽车站现在已经搬迁了,原来的候车厅变成了旁边饲料店铺的仓库了,工人们正忙着往下卸货。那个记忆中家乡的车站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成为了历史。
一夜未吃东西,肚子有些饿了。想起了家乡的米粉。穿过镇中心的大十字路口,拐到一条小街上,街的右边是米粉摊位和白粥早餐摊位,左边是电子游戏室和网吧。可能因为前几天刚下雨的缘故,街上湿漉漉的,坑洼处还有一些积水,显得脏兮兮的。估计外地人到了这,也不会选择在这里就餐。但是本地人都知道,正宗的小镇小吃就在这条不起眼的小街道上。有粥摊上通常是摆着一大盆热腾腾的粥。你别小看了这盆普通的粥,以前在物价没有那么高的年代,粥里面加了一些红大米,所有煮出来的粥带点微微的红色,红大米的香气弥漫在这盆粥里。让人垂涎欲滴。旁边有十几二十种的小菜,给你呈上一碗小粥,一个小小的磁碟,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吃的菜,有炒辣椒,炒茄子,黄豆,青笋等时令蔬菜,口味都很家常。最突出的就是粥摊上的酸(泡菜),如果是自己家里腌制的姜酸,豆角。保管你能喝下三碗粥。
通常前一年,各家主妇从集市把嫩姜精心挑选回来,绿盈盈的长豆角也被从自己家菜地里面采摘下来,把他们洗净,在晴朗的日子拿到太阳底下晾晒。到姜和豆角的水分被晒干个7-8成,把它们收回来。豆角三五的捆成一小团。姜如果太大,会撕扯成合适的小片,因为腌制的坛子口径不大的缘故。然后就是制作酒糟,有田地的人家,基本都会在自己地里面种上一些糯米,我们家每年都有一个大饲料袋的收成。那些糯米是很多节日的不可或缺的辅料,年糕,粑粑,汤圆,甚至是粘贴春联的浆糊。现在腌制传统的酸还是要用到糯米,先把糯米煮成糯米饭,然后放冷。在糯米饭里面加入半个到一个的酒曲,还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加入一些红糟。用被子把整个容器包裹,我小时候用到小花被子经常被用来包裹,然后就是等待了。不知道是谁想出的这个办法,北方也有这个方法,被子包起来放在炕上。可能这是加快发酵的一个好方法吧。所有吃起家里的酸真的感觉很温暖,太阳的晾晒,被子的包裹,不是都市的速成,没有偷工减料。等个十天半个月,糯米发酵成了甜酒(酒糟)不是市面上的米酒那么稀,从五金店里面买了一种棕色的陶土坛子。专门腌制酸的。帮准备好的材料摆放在旁边,把手洗净,一定不能沾到油。豆角和姜码放一层,放一层甜酒,再撒上一层粗盐,再放一层豆角和姜。一直重复这样的摆放直到坛子满为止。盖上坛盖,在坛子边沿的小槽放上水,这样就完成了。接着就是漫长煎熬的等待了,记得酸坛子是放在我的房间里面,每天都在期待什么时候能好,有时候会忍不住深夜起身去揭开盖子。因为白天母亲是不让这样做的。一般都要等半个月左右才能做好。这些酸在炎热的大夏天发挥着很重要的作用。暑天没有胃口,油腻的肉吃不下。早上家里通常会煮够一天全家人吃一大锅粥,挖出一盆酸,抄上一量碟青菜。小孩子为了吃到酸每天吃5-6顿。可见酸的魅力和诱惑。
粥摊上面还摆放着铝盘盛着的三种特色小吃,艾粑粑(艾草粿),芋头粑粑,油炸糯米粑粑。
艾粑粑
艾粑粑是清明前后的特色食物,糯米混合煮熟捣碎的艾草,加上芝麻馅料,再放在一小块粽粑竹叶子上蒸熟而成。当然艾草粿是台湾客家人的名小吃,还是在潮汕和福建地区也很常见。但是馅料是不一样的。台湾的有鲜菜和樱花虾馅的,我在福建漳州吃的是肉松馅的。他但是家乡的改良更加适合我们的口味,Q弹的口感,加上艾草的独特香味。香糯可口。是我忘不了的家乡的味道。
芋头粑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的气候不同。盛产的东西也不一样。在广西就不得不提到到荔浦县的芋头了。这种芋头原来是野生的, 在荔浦县进行人工栽培已有400年的历史,据记载当年是福建人将芋头带入荔浦县,首先栽于县城城西关帝庙一带,并向周边辐射种植,在荔浦县特殊的地理和自然条件下,受环境小气候的影响,逐渐形成集色、香、味于一体的地方名特优产品,品质远胜于其它地方所产芋头,很早在周边县对荔浦所产槟榔芋就有了“荔浦芋”一词的称谓,清朝康熙年间就被列为广西首选贡品,于每年岁末向朝廷进贡,深受皇亲国戚们的喜爱,据民国3年《荔浦志》记载:“旧志云:有大至十余斤者,今实无。但以城外关帝庙前所出者为佳。剖之,现槟榔纹,谓之槟榔芋”。“纹棕色致密,粉松而不粘,气香。他处有移种者,仅形似耳,无纹,谓之榔芋”。家乡离荔浦很近,很多摊贩售卖荔浦芋头,也有不少农户自己种植,但是口感和外形都没有荔浦的出色。我具体不知道制作的工序,吃着觉得是把芋头切丁加盐和五香粉等调料炒熟,然后用糯米粉做的皮包裹。下油锅炸至金黄即可。外皮酥脆,芋头浓香,吃一两个可以,吃多了担心身材的女生恐怕会皱眉头。
糯米粑粑(油灶粑粑,油炸粑粑)
这个糯米粑粑,主要是吃外皮,应该是糯米面团糊上一层糖下油锅炸熟的。外面的表皮被炸成棕红色,外皮是很甜腻的,但是加上里面原味的糯米面团,正好在味觉上有一些缓冲。但是我只能吃一个,实在是比较腻的。
30年老字号
走过这个特色的粥摊子,你在这条街差不多中间的地方就能找到这家全镇子最老的粉摊了,店铺都没有挂牌子。但是很容易辨认的,是一对夫妻在打理。看到他们熟悉的面孔我倍感亲切,高兴的用方言打起招呼。点了一碗切粉加牛腩,切粉镇上米粉加工厂纯手工将粉皮切成比河粉宽一倍左右宽度放在竹筐送来的。米粉薄厚均匀,亮盈盈的。很新鲜。中国人真会吃,换着花样吃,大米被煮,蒸,炒。还做成米粉。面食就更不用说了,大家在《舌尖上的中国》里已经领略了。切粉在开水里面打了个滚盛在碗里。加上香葱,酸萝卜,生菜,花生,再加上每家特别熬制的大骨汤。区别口味的当然就是这锅秘制的汤底了。凌晨4-5点夫妻两就起来备料熬煮汤底了。大骨和十几种香料,翻炒加水熬煮3-4个小时。店家十年如一日的用心制作。让人叹服。
汤上面是一层火红色的辣椒油。你要想吃很辣就叫店家给你单独加一勺辣椒油吧。我们年轻的时候总是这么干的。不吃辣的很纳闷,为什么大热天,满头大汗,还要吃一碗滚烫火辣的米粉,嘴唇被辣椒刺激的肿大起来,脸也被辣麻了。但是擦了汗接着吃。直到喝干半碗汤才肯罢休。那个酣畅淋漓啊。一碗淡的出鸟来的粉我是不会去吃的。火锅在重庆夏天卖的很好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一方面抵挡不住辣椒的诱惑,一方面潮湿的西南,需要这样的出汗排出体内的湿气。被现在在外面吃的很多都是加了味精兑出来的味道。我有一次看到一个店家倒了半盒的鸡精兑到汤里面,我想问他:“你的鸡精不要钱吗?”
前些年还听说夫妻俩的女婿要接手这个行当,但是这一两年又是夫妇两个在打理了。虽然和带来可观的收人,但是常年累月的起早贪黑可能年轻一辈已经吃不消了吧。老板娘健谈的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创业经历,刚开始是卖粥的,每天除了煮粥炒制小菜,还要包200斤粽子,180斤的粑粑,这些小吃到晌午就会售罄了,她说那时生意好,能赚很多。现在想想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能每天凌晨2点起来一直不知道疲倦的忙碌到深夜呢。现在膝下儿孙满堂的他们脸上更多的是不惑之年的坦然吧。年轻的我们被各种欲望激发的像一台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地转动。上了飞机,下了飞机,坐上计程车赶往城市的各个地方,好像我们一直在赶路。你需要停下来休息和思考,找回自己,再坚定的往前走。
难忘的童年
和夫妻两个聊起来,他们知道我刚从外地回来下来车就来吃他们的粉,话题就打开了。老板娘很激动的说起一件事情。有个男孩子有一天来他家吃粉,跟他们说自己和朋友把所有的镇上的粉店找了个遍才找到他们。吃粉的时候他问老板娘还记得他吗?老板娘一天要见那么多人,肯定是不记得了。他说自己是吃他们家粉长大的。上小学的时候,家里为了营养和卫生,让他每天从家里带个便当去学校。每天中午到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拿着便当偷偷的跑到夫妻两个的摊位前面,因为没有钱买。他每天都向夫妻两讨要一勺辣油粉汤浇在饭上吃能吃的下饭。老板娘很慷慨,总是给他一勺汤和一些酸萝卜。还叮嘱,你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啊。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现在当初的小男孩已经大学毕业了,已经工作了。有一天带着友人想去吃那碗熟悉的粉,但是发现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朋友说可能不做了,但是固执的他找遍了镇上所有的粉摊。终于如愿的找到了。老板娘还是记起了他,要付钱的时候说不要给了,他说:“老板娘,我已经长大了。自己能赚钱了,你那么辛苦,钱肯定要给的。”估计老板娘听到这些很欣慰吧。
柳州人说桐木的米粉汤底没有螺蛳鲜香,没有爽脆的酸笋,好吃的腐竹。桂林人会说桐木的米粉没有桂林的卤水够味。螺蛳粉和桂林米粉以各种独特的口味早已经名声在外。要是以前我肯定要反驳几句,但是现在我总是笑着说,主观问题,就像蔡澜说陈秀雯是自己心目中最漂亮的女人,大家都起哄说陈秀雯哪里漂亮。他总是说是主观问题懒得和反对的人吵。然后拍拍屁股走开。
想起刚去兰州上学,巨大的气候差异和饮食习惯的不同让我们宿舍出现了两个派别。每天在争论到底是北方的小吃比较好吃还是南方的小吃比较出众。我和一个来着云南的舍友是一个派别,陕西的和甘肃的小白是一个派别。当时我记得我们南方的这边特别能说。一直在挑北方面食的毛病,说一碗不起眼的牛肉面,就面,汤,大蒜,辣油,一两片牛肉,有什么好吃的。比不上云南的过桥米线和广西的螺蛳粉和桂林米粉那么精致和口感丰富。我和云南的舍友互相说着家乡的美食来说服对面阵营。她们刚开始还反驳一两句,最后也不和我们争论了。我们以为战胜了对方。彼此就满意的互相谈论着家乡的美食到深夜,各种带着浓浓的思乡情入睡了。现在想起这些来觉得自己当年的年少轻狂。觉得好笑。怎么敢去轻易亵渎她们心目中的家乡的味道呢。
就像家乡的米粉是我忘不了的味道。家乡的味道像一粒种子,随之年龄的增大,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了。外面再好吃的山珍海味吃多了你也会觉得乏味。但是家乡的味道总是割舍不了的。可能给甘肃的孩子一桌山珍海味和水煮煮熟的土豆,我想他还是会选择水煮的土豆吧。迟子建说过一种伤怀之美,她说伤怀之美侵入了一种宗教情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忧伤之美,是一个帝国的所有黄金和宝石都难以取代的。我想我心目中的对家乡味道的情怀可以用忧伤之美来诠释。
终。
2013年4-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