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与人的缘分仅是辞穷后的客套之言。
你与我趟过前世蜿蜒的溪流，今生故而得以复见。
若无前世，烈日焦灼的午后，你手持耕具路过虚掩的柴扉，用尽气力朗声希求一口解渴的水，我不会端出盛清水的青釉碗。
天地连延宽广，农舍三三两两，犬吠声环三里。你是陌路，青蓝布衣沾泥，草鞋残破，汗水涔涔唇色枯白。山野无尽期，不知你在行进还是归途。
你接过茶碗一饮而尽，似饮烈酒酣畅豪迈。拱手致谢，气壮声足惊飞檐边鸟雀。
你行你的路，越过山坡还有湖泊。我织我的布，穿针走线游龙戏凤。
晨光落日交替，霞光姐妹嬉戏。流年是那只青釉碗，无有激荡，也会兀自生纹。农舍炊烟，四季袅袅，黄犬老到沉默不言，我织就的古寺飞雪不知何时落至鬓间。
这一世，我们遇过，半盏因缘。
02
楼宇是铁笼，我从小镇跋山涉水而来。
新生入学报道，我与脚边包裹呆立半晌，人群熙攘，手脚无处安放。
你用手指晃动我呆滞的眸，试探是否目盲。我醒转看你，你突然局促一笑：请问……你需要帮助吗，我是学生会的。
我愣愣看着你，说：需要帮助，报名去哪里。
你拎起灰扑扑的行囊，柔声说：走吧。
象牙塔的风景一半现代一半古朴，我们穿过印有雕花长廊，看到一栋镜面银厦，你说这是你的学院。风在耳边回响，九月槐花簌簌而下。
“家明，秦家明——”草坪那端传来女声，你寻声而视，满脸喜悦。你放下行李不无歉意：这位同学，你还有什么问题，进学院咨询就可以了。
你跑向白裙长发女子，像跑向一道眩目的光。
我望着你的身影，复诵了这个名字：秦家明。
两年后，院系联谊，不待你做自我介绍，我叫出你名字，你一脸茫然：我们……认识？
我的失落像桃花潭水，飞流直下遇岩即碎。我说：不，不认识，听同学说的。
这一世，我们遇过，举手之劳。
03
还是这一世，事隔15年因公相识。
你请我做无罪辩护。这是你的事非之年，离婚、商场遇恶，濒临破产。双脚几无立地之力，稍有不慎，便可能栽落陷阱，吃上几年牢饭。
你得知我是校友，眼泪长流，一再恳求帮助。
我张嘴无言以对，想起我灰头土脸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日，想起那时青春洋溢的你。
我说，秦先生请放心，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我会竭尽全力，也请你知无不言。你绝望的眼神复苏，我听到冰雪瓦解的声响。
为了你的案子，我推掉所有事务。带着厚厚的卷宗，四处调停，收罗对你有利的证据。挑灯夜战重新梳理，企图扭转局势。
这一战没有缘由，今生今世，我不忍看你半截入土。
04
重新开庭，群雄激辩，长达两个小时的庭审，几乎耗掉我半条性命。
05
暮春时节，重回人间的你，寄来喜贴，邀我去郊区新落成的山居喝茶。
规整的平房，干净的院落，你奉上雨前春茶，谢我救命之恩。
我笑笑饮下。笑世间人多健忘。
你说余生不再折腾，就此清简过活。我点点头。
别时，多谢款待。一句刚说出口的“秦先生”被你纠正，“以后叫‘家明’吧，或者叫全名‘秦家明’也行。”我微笑颔首，想起曾经复诵过的名字。
看来，前世今生，潮汐涨涌，你我皆难逃轮回。
06
家明，今生若行进终了，请与我一样，勿饮孟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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