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浑然不觉已经四更,过不了许久,就要卯时,新的一天应该就要来临开始了!
夜风把更声从黑夜中远处传来,这节奏一慢两快,回荡在这寂静偏远的小镇里,引起一阵狗吠,镇上的人们睡得很沉,并没有被这习以为常的更声吵醒,更声传得更远,四处流窜,渐渐地湮没在这夜色中。
在这个时刻,空空荡荡的街上就麻五一个人在走。他没有文化,更没有上过私塾,脸上还有一块很明显的胎记或说是块疤,就因如此,找不到工作,小孩儿也都惧怕他,这也是麻五来当打更人的原因之一,他总觉得他白天见不得人,更怕被笑话。这份差事虽苦,而且在之前他还很害怕黑,不敢走夜路,夜晚睡觉不灭灯,为了生计,他还是选择了这份苦差,同时还可以避免街坊领居谈论琐碎的絮叨。
麻五的工作就是每天晚上从落更开始直到五更,每两个小时辰走上一趟这个小镇的大街小巷,走上个四五遭天就亮了,那个时分就是麻五休息的时候,每晚都不能正常困觉,生活作息规律刚好和常人相反。
麻五提着灯笼,拿着竹筒材质的更梆,有节奏的敲打着游着街。这个季节已是深秋,天儿到哪儿都是一丝丝地凉意,一阵夜风吹来直逼入骨,他紧了紧抗寒的棉大衣,哈口气在手上,一团热气顿时冒了上来,双手挤挤眼睛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脸上的褶皱挤成条条纹路,深黑色的眼睛被风刺地流出了泪珠。
他其实很累,却顾不得擦拭泪花,又继续游着街。
远处隐约有一个全身黑色打扮的身影,皮筒靴和裤脚摩擦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似乎还有忽明忽暗的火星,身影慢慢向麻五走过来。要是不知道,冷不丁准要吓一跳。
麻五冲着身影喊了一声:“哟!周队长!”
那身影怔了一下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麻五。
“您还在巡街呢?真实恪尽职守啊!”
“你个兔崽子,吓了我一跳呵,下次再这样遇到你,你可要吃苦头的哟!你信不?”周队长顺势用皮鞭指了指麻五。
“那肯定的,肯定的。”麻五点着头。“我这次是意外,只是寻思着这个时分还和我一样辛苦劳累地守着夜的人,也只有您周队长啊!所以才没有做个声响来着。”提着灯笼凑上前去挤出一副苦苦的笑脸忙解释。
“嗯,算你懂点事儿!你啊,就好好打更,没事儿别去给我添乱子啊!”周队长吸了口烟,背着手,皮筒靴发出哒哒声,从麻五旁边走过了。
“诶,您走好了!”
麻五虽这样说,但是心里还是骂了句:个周老三,小混混,没啥本事就知道仗势欺人,小小安保队长臭脾气。心有不满但是还是继续游着,心想着,这街走了一半,还有两个小时打更,倒不如去寻个困觉的地方,眯上一小会儿,打打盹儿。
转身,麻五走向身后的一露天戏台,捡起扫帚使劲儿掸了掸灰,长叹了口气一下子坐在地上,靠着墙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出身边灯笼以外,黑黢黢的一片,狗都不吠一声,虫鸟也不鸣个响声,人们都应该睡得正沉。
麻五想,我从十六岁就开始守夜打更,尽是晚上出来活动,怕黑这个毛病早就消除,就是现在都四十了还没有处过对象呢,要是,要是翠姑能够嫁给我多好!
说到翠姑,麻五心头也是暖暖的。翠姑是向老太家中的女仆,打小就跟在向老太的身边,现在虽然不兴有封建的家奴那些,翠姑还是留在向老太的身边,不肯离去。结过一次婚的翠姑发誓不再嫁人,愿为丈夫保着贞洁。之前麻五向翠姑表示好感,却引来了一阵好打。翠姑那次放言道,你自家滚球!
麻五吃了一次哑巴亏,自己也觉着配不上翠姑,况且向老太如此的憎恶他,许久都不敢去接近翠姑。
突然,麻五看见远处有一个身影走过来,还提了个篮子,不像是周队长啊。麻五揉了揉眼睛,定睛仔细一看,竟然是翠姑!
那么早,这是要去哪儿?麻五跟着翠姑急促的步伐,悄悄紧随其后,这背影,依旧婀娜,就这个辫儿早就把麻五的魂给勾了去。但一个转角,翠姑就消失在夜色中,麻五急忙跑到前面用灯笼仔细照了照,咦!人去哪儿了?
“麻五,你过来。”
从墙边传来一声呼喊,这声音虽小,麻五却相当熟悉,转过身子,果然是翠姑,站在墙边,提着篮子,盯着麻五。
“哟,翠姑呀,怎么是你?”麻五吸了口气,定了定神。
“就不能是我?出来赶早场,寻思购点儿生鲜,发现你尾随着我。”翠姑娇羞地答到。
“没有,没有。我哪儿有跟着你,我是上前看看是谁罢了。”
“我懂,别不好意思,你对我爱慕已久,上次打你是做做样子给向老太看,我一个寡妇,正愁没人疼呢。”说完一挽头发,朝麻五使了个媚眼。
麻五全身酥了一下。
“你这样想着实对了嘛,我对你实打实的诚心诚意。”说完拉着翠姑的手,“这样我看那些人怎样笑话我,我有后了!”
咚!~ 咚!咚!咚!咚!
“五更了!你这麻五,打更人睡觉——做事不当事,还在戏台上打盹儿,白瞎拿了这打更钱。”
“嘿呀,你这阿泰,要求你管闲事,没事敲我梆做个啥?我知道五更,清楚着哩!哼!”
麻五没好气的走掉,被过路人阿泰敲梆惊醒了美梦,使劲儿敲了敲梆,吼道:
“五更啦!”
经过一处墙角,麻五偷偷瞄了眼墙边,笑着往前走去。
现在寅时了,已经有人家起来,隔着窗户纸,星星点点的烛火亮着,街上一字排到底,身影都忙碌着。
走了一会儿,麻五感觉到丝丝凉意,皮肤都起了疙瘩,深秋的夜里寒气的确挺重,他又紧了紧棉大衣,哈了口气。
走在路上,石板凹凸不平,这一夜他走得特别不顺心,走完这条街,也快到了麻五在街尾的家,其实就是一个简陋的棚。他吹灭了灯笼,嘴里絮叨着:
“现在洋玩意儿钟表也挺多,丢了饭碗儿可怎么办?不打更要去哪儿?现在不惑之年都过了,还是迷惑呵!正经差事找不到,翠姑也不理我,何日才能娶个女家过日子?”
想到这些,麻五心头一阵乱窜和惶恐不安,脸上刷过一层苦闷,用力敲了敲更梆。
咚!~ 咚!咚!咚!咚!
“五更啦!”
天应该要亮了。
梆声回荡在这小镇,引起一阵狗吠。
麻五抬抬头顾了顾天,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山脊和房屋都若隐若现了,但黑色的空气中,仍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大街上赶早场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也逐渐多起来,麻五知道,现在再敲更梆,起不到作用。
回回头,看了看守过的这一夜,叹了口气,麻五窜进了房门。
※马道子那里,有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