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时分手

1

我是个晚熟的人，到25岁时，我再也熬不住了，我需要一个女人。师范毕业后，我到利民小学当老师。利民小学是所私立小学。

到2012年，已经五个年头。说实话，我爱这行，我一心扑在工作上，工作没有亏待我，到今年我已经做到了教务主任。

同时教语文当班主任。我觉得吧，当领导不能脱离教育管理一线，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深入一线才知道一线老师的疾苦。

路岛是这个沿海城市的别称，经济发达，重视教育。教育活动多。我经常去兄弟学校参加教研活动。

2

利国小学也是所私立学校，或者说贵族学校更准确。利国小学离我们学校近，我常去那里参加教研活动。

2008年，市里组织了一个教学比武活动，活动在利国小学举行。我代表我校去利国小学比武，这次比武我有两个收获。一是我获得了特等奖，我生平的第一个特等奖。

一是我认识了虹。

3

教学比武我上课的题目是《小学生读红楼》。上课的时候，班级里人员爆满，后来我才知道，六年级1班学生40人。来听课的老师有20人，虹是期中之一。

虹是数学老师，她听说我讲红楼梦就来了，她也是红迷。

我知道来听课的老师会多，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听众多有利有弊，有利是说能激发我的潜能；有弊是说我会更紧张。

丑媳妇终究要见婆婆。我深呼吸三次，昂首挺胸走入讲台，眼睛扫视了一下教室，目光停在教室黄金分割处，面带微笑：“有想到今天来听课的人会多，没有想到会这么多，谢谢。”

台下一阵哄笑。

“红楼梦离我们很近，只有两毫米。”台下又一阵哄笑。我收起微笑代之以严肃，“有人说语文老师的话不可信，他们爱用夸张。”

我停了三秒，“我没有用夸张，人为地远离红楼梦是你的损失，红楼梦写尽了人生那点事：爱、生、老、病、死、青春。”

“红楼梦塑造了一个青春王国——大观园，院子里的人大都跟你们一般大，十一二岁。

林妹妹林贾府时不过八九岁，红楼梦故事的主线有一条是宝黛爱情，宝玉和黛玉都是神仙下凡，故事浪漫又写实。

红楼梦也写顽童闹学堂，写的是不是跟现在调皮的男生的生活很近。

黛玉爱使小性子，是不是跟现在小女生很近。

……

我知道孩子们课前作了很多准备，这堂课还有最后10分钟，请大家提问。”

生1（王）：贾宝玉为什么那么怕黛玉？

师（梓真）：给王同学点赞，问题提得好，有深度。我试着来回答，我觉得是因为宝玉爱黛玉，爱得深沉，他怕黛玉生气，黛玉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台下一阵哄笑）

生2（张）：林黛玉进贾府时，贾母为何如此伤心？

师（梓真）：张同学看书仔细。小说写的是人性，人性进化慢，但是，作者总会受他所处时代影响，曹雪芹处在清代，那个时候的贵族，外孙女见外婆都不容易，林妹妹因为妈妈死得早，爸爸没有精力照看才把黛玉送到贾府。二是因为贾母众多儿女她最爱贾敏，贾母看到黛玉想起贾敏。

……

我感觉不是在跟小学生上课，孩子们太给力，你们对红楼梦的研读超过了好多中学生，看来你们是真爱红楼梦。

红楼梦是一本可以一直读下去的书，是一本每次读都有新收获的书，很欣慰你们这么年轻就走进了红楼梦。经典是一面镜子，它能帮助我们认识自己。

谢谢孩子们！课堂有限，读红楼可以读到无限，下课！”

就在下课的一瞬间，我和虹目光相遇。

4

老梁不老，只不过在我们圈子里大家都这么叫他叫顺了口，他比我小一岁。读师范学院时，我俩分在一个班。

老梁老实，大家都这么说。他老家桂林，一口桂柳普通话，当年找工作吃足了亏。事也凑巧，利国小学紧缺数学老师，他在碰壁半年之后终于上岗。

这家伙在利国教了几年书，一直不温不火，后来老板搞末尾淘汰制，让老梁倍感危机。老梁和虹在同一个教研组。虹也是桂林人，我后来才知道。

他们教研组长孙老师是路岛本地人，30上下的年纪，热心，工作上对老梁和虹很照顾。孙老师瓜子脸，脸色略显苍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5岁。

听说她父母对她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急啥，我一个人过挺好的。”孙老师常说。我看孙老师这话说得违心。那天我上比武课，她也来了，老梁也来了。我的公开课她几乎场场不落。

周末，在孙老师的带领下，老梁、虹和我多在极美区活动，或教研或小酌或辩论。

这天，他们又在“老战友”咖啡馆相聚。老梁习惯性的调侃我：“我说你没事总研究红楼梦干啥？你还好，最恨那些吃红楼梦饭的人。社会360行，干点别的多好。”

“老梁你4年中文系白念了，文学只为养心，读书就是阅己，读红楼梦也是读自己。我说你大学4年都读了些什么？”我纳闷，老梁不喜欢中文专业他为什么要选择读中文。

“小虹，你别老沉默，沉默不是今晚的极美，要活泼，活泼，懂吗。”孙老师又教育虹。

5

又是熟悉的周末，熟悉的“老战友”。虹不再是刚入职时的虹，虹开始变得健谈。“我才工作第二年，校长就叫我教毕业班，还当班主任，孩子一闹，我小命难保。”虹喝着拿铁率先打开话匣子。

“当班主任锻炼人，想成长得快就得当班主任。我觉得当班主任的绝招是调动每个孩子的积极性，别说孩子，人都一样无事准生非。”一谈到当班主任，梓真兴奋异常。

“唉，班主任有啥好当的，我连教书这行都不想干了。”老梁实话实说。

“人不先得活着吗？老梁你先把手头的活干好，你们利国现在实行末尾淘汰制，如果被淘汰面子挂不住。”梓真担心老梁。

“有啥好怕的，大不了回老家去工厂做工，我不喜欢教书。”

“教书总比进工厂强吧。我要是进工厂我爹准打断我的腿。”孙老师说。

“要先爱孩子了解孩子，当班主任教书没有那么难，还有趣，前提是，得上路。多站在孩子的立场想问题，前期的工作做足了，后面越做越顺，越做越有趣。”梓真把“老战友”当成了教研室。

虹眼睛发亮：“我今年第一次当班主任，怎么下手，请教一下王老师？”梓真姓王。

“真心换真心，你可以先从他们以前的班主任那里了解班级情况。第二，你在班会课和孩子一起规划班级的未来，让每个都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这一点我是跟凤姐学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得找每一个孩子谈心。”

虹的眼睛更亮了。

“王老师年纪不大，经验丰富，受教了。我比你多教了几年书，不如你。”孙老师实名羡慕。

“关键是你得真爱教书，真爱才会去钻研，哪个行业都是如此。”

“看来我得多向王老师请教。”虹一脸真诚。

“贾老师客气，互相学习。”虹姓贾。

6

梓真有跑步的习惯，他的口头禅是：生命在于运动，运动抛弃烦恼。有时晨跑有时傍晚的时候跑，来路岛之后，他对于跑步更为执着。

路岛不大，迷人，海风柔柔地吹和跑步很配。周末，梓真跑得更尽兴。跑着跑着，他发现前面一个穿运动装的女孩跟虹很像。

这女孩显得比虹还苗条，运动装紧身，凹凸有致的线条显眼。梓真不由得加快速度跑到女孩身边，一看，还真是虹。

“也来跑步，路岛干净，适合跑步。”

“王老师好！我喜欢跑步，高兴的时候跑，不高兴的时候也跑。”

“现在班级管理得怎么样了？”

“好多了，你的办法管用。孩子们跟成人一样需要存在感，一旦他们找到存在感就不闹了。你说得对，人无事必生非。”

梓真用余光瞥虹的脸，脸色微红，妩媚动人。人们都说月亮惹祸，我觉得月亮冤，恋爱这件小事，没有月亮照样发生，少点浪漫而已。

晨跑的时候月亮下班了，梓真爱上了虹。教研4人组变成了教研2人组。梓真和虹跑步比先前变得频。

虹心里有王老师，她觉得从教至今，王老师对她的帮助最大。

梓真后来回想那段时光，他觉得自己做了两件蠢事：一是大张旗鼓送玫瑰，一是请别人照顾虹。

7

梓真和虹几乎天天在一起散步、聊天。虹说她的教育教学水平一天天提高，整个人自信起来，都说自信的人气质好，梓真深有体会。

梓真觉得虹比以前更有魅力。七夕来临之前，梓真决定向虹表白，他在花店订了99枝玫瑰要工作人员在七夕那天7：00之前送到虹的办公桌上。

梓真在玫瑰花里留言：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梓真

七夕那天，虹一走进办公室，就发现异样：同事们的微笑比平时浓烈，那表情跟平时很不一样。虹蒙蒙的。

知道她发现她办公桌上大束玫瑰花。她的脸变得通红，她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是她没有想到今天就来。

这事动静太大，几乎利国小学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了，几乎利民小学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了。虹微梓真：谢谢，花很漂亮，我喜欢。

事后，虹教训梓真：“你不要当着全办公室的老师送花。”虹的心里乐着。她本身有几分喜欢梓真，她觉得这人傻是傻，也有可爱的一面。

“你喜欢就好。”梓真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该表白了，不能托，做事拖泥带水不是我的风格，感情的事不好把控。

8

老梁决定回桂林老家，去工厂。是不是受到制度的诱惑，我不得而知。他老是说工厂的制度帅，尤其是汽车工厂的厂服，真帅。

那年寒假，他把老板炒了。虹思家心切。“你和老梁一起回去，他是我的哥们，他会好好照顾你的，我现在是管教学的副校长，事情多，走不开，乖。”

“恩，我又不是不通情理，趁年轻忙事业是对的。我回家主要是想考编，帮别人打工哪有尽头，像你那样有才华的老师不多。”

“有我呢，我办事你放心。”老梁高声说。

梓真帮虹和老梁买好了明天的从路岛开往桂林的动车票。第二天，梓真送他们去路岛北站，虹似有不舍，眼睛红了一圈。

梓真把他们送上车，再次嘱咐老梁：“兄弟，我把虹交给你了，你用心些。”

“放心。”

动车开了，不久，动车驶出了梓真的视线。

虹和老梁在动车上聊开了。“梓真要是能跟我一起回桂林考编该有多好。”

“别傻了，梓真是那种犟人，在大学的时候就是如此，他认准的事会一直坚持，他喜欢写东西，就一直写，我认识他之前他就一直写，他说他从初中开始就没有停过笔。”

“是啊，所以想也白想。他把路岛当成了第二故乡，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在动车上，老梁照顾虹，无微不至，从生活到心灵。虹觉得老梁实在、真实，是抓得住的那种幸福。

9

虹顺利地回到了家乡，一边张罗考编的事一边力劝梓真来桂林考编：“考编是件大事，路岛虽好没有故乡好，要不你来桂林和我一起考编吧。”

“路岛是好地方，我喜欢。”

“你到底要不要考虑来桂林和我一起考编，人生不能不考虑长远，再说了，路岛房价太高，我们再奋斗10也付不起首付，你说呢？”

“我喜欢路岛，我喜欢在路岛看海，海风一吹让人清醒。”

“离2月14日还有10天，我们2月14日分手。”虹给梓真发出这条微信就关机了。

梓真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了阿Q，人生天地间免不了要画押，人生天地间免不了要枪毙，我20年以后还是一条好汉。

人生天地间免不了要定时分手。

手机可以定时开关机，空调可以定时开关机，恋爱可以定时开关机。

梓真挣扎了三天，把虹拉黑了，包括微信、QQ。他痛到无法呼吸，不能言语。毕竟爱过。明天的太阳是否会照常升起，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

梓真在家里闭关了8天，胡子拉碴也没有心情去理。做什么都不得劲。他只想让自己静静。

10

一年以后，梓真和孙老师在路岛结婚了。接下来几年他们生了三个孩子。

十年之后，他在路岛外围买了一套房子，生平的第一套房子。

                      （全文完）

                                                字真于鹭岛

                                              2022.8.3初稿

                                            2022.8.4第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