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崴拎着四件行李从机场走出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飞机,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半小时的飞行,而他的手心却一直湿湿的,很紧张,似乎是要完成一件严肃的仪式一般。刚才在飞机上,广播里要求乘客系好安全带,陆崴并不知道安全带怎么扣,但是他没有张口询问旁边的乘客或者空乘人员,而是故作镇静的摆弄着手里的mp3,等旁边的乘客扣上安全带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扬,依葫芦画瓢不紧不慢地扣上了他首次乘坐飞机的安全带。走出机场的那一刹那,翻滚的热浪涌起陆崴心中一阵阵的不安,陌生的城市和未知的一切,让这个从来没有离家出过远门的大男生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小半小时的飞行,陆崴已经生活在了距离父母千里之外的城市,这种前所未有的脱离既让他感觉异常的兴奋又让他不得不时刻警醒自己——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在外,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依靠自己了。
时隔多年之后,当陆崴和我提起当年他走进安检口时的那个场景,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波澜。办理好托运之后,陆崴终于摆脱了三大件行李,只背着一个装着细软的运动背包。那些行李里面装满了他对新生活的憧憬、渴望,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当然还有父母沉甸甸的爱意。他一个人慢慢地走向安检口,第一次坐飞机的陆崴以害怕晚点为借口,希望让父母早点回家,他不想在机场上演太过悲情的画面。他说他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往安检口走去,那种既想要脱离自己温暖的巢想向更高的蓝天起飞的壮志,又想要在父母身边再撒撒娇的难舍情感在他心里交织着。一瞬间的挣扎闪过之后,陆崴微笑着对来送行的父母挥了挥手,大声地喊了一声:回吧!然后便头也不敢回的匆匆走进了安检口。他也不知道父母在机场到底注视了他多久,但是他能感到那恋恋不舍的目光在他身上的停留。
9月的上海依然是夏天的气温,陆崴显然没有适应这依然闷热的天气,他心想,这下好了,娇气的鼻子才刚刚适应了家里秋天的温度,看来又要在不久的时间之后再经历一次换季的考验。在家里早晨出门的时候比较凉,他穿的T恤加衬衣,出了机场大门等待出租车的过程让陆崴的T恤彻底湿透。等待出租车的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加上闷热的天气和不合时宜的穿着,陆崴很快便出了一身的汗,豆大的汗珠不停在他的额头沁出,他尽力的用手背将汗水撇掉,好让周遭的人看到一个并不是那么热的自己。因为他觉得,出汗出得多的人即使他没有像他出的汗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热,也会令看到他的人感觉:这个人怎么出这么多汗,他好热!陆崴只是不想自己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城市就给这个城市留下一个狼狈的印象。但其实他的样子如同千千万万远道求学的学子一样,在新生活的憧憬中夹杂了几丝青涩的狼狈。
排队永远是无聊而又焦急的,平时的排队陆崴可以拿出任何可以消磨时间的电子产品来打发时间,他曾经因为排队等候高中的饭卡充值竟然拿出电子词典玩里面的游戏,以此来打发时间。而当下这个场合,他的上肢和躯干已经被四件沉重的行李占据,没有任何空闲的余地了。单肩的一个巨大的旅行袋挂在他的锁骨上,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种骨骼和尼龙质地的宽大坚硬的背带摩擦所产生的热量和疼痛。拎着旅行箱的右手也已经酸痛快到麻木,换手来拎已经起不到任何缓解疲劳的作用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一点一点向前蠕动的队伍。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我和陆崴一起排队参观了很多场馆,他跟我讲过,排队时,尤其是队伍前进特别慢人特别多的时候,让他开心的事情并不是他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而是当他回头的时候,他发现后面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他们的表情就如同自己刚才的表情一般。
当陆崴坐上一辆橘黄色的桑塔纳出租车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T恤已经完全湿透了。其实在刚刚排队,手酸腰痛倍感煎熬的那么一两个瞬间,他有暗暗后悔选择来外地上学。还没有开始新的生活,他就已经开始怀念在父母身边的生活了。陆崴一直都不是一个特别娇生惯养的孩子,但是父母在他的身上也的确倾注了不少的心血。高中时代,他以为自己有机会过上住校的生活,能够稍微独立一点。但是他的父母特别明智地把家搬到了离他读书的高中近的小区,为的是更好的照顾他,不要他在学校住校。陆崴后来说,可能是因为他的父母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自制能力的人,所以在高中的时候对他实行严格的控制,才保证了他高考比较不错的成绩。一直没有机会离开家的陆崴终于在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选择了外地的一所大学,而如今坐在出租车上的他心情非常复杂,他一遍一遍地翻看着父亲在他走进安检口时发的短信,不禁有点想哭,视线模糊了好几次都被他忍住了,他觉得这样子掉眼泪有点不像话,还是等到放假回家看到爸妈的时候再掉眼泪会比较合时宜一点。这一次对于他来说是真的要自己开始生活了,就算再不愿意,也已经离开家了。想到这,陆崴收起了手机,抽了抽鼻子,迅速地脱下了衬衣,露出了已经湿透了大半个背的T恤,他向前面的车镜照了一下自己的脸,有点陌生,因为从来没有那么坚强过。
出租车上,陆崴和司机没怎么说话,一方面是因为司机师傅可能不太习惯用普通话和乘客交流,另一方面作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的陆崴也实在没办法听懂司机师傅的上海普通话。在这四十多分钟的时间里,陆崴仅仅是靠着车窗看着外面依然葱郁的树木出神,仿佛是在哪个作家的小说里见过这样描述的场景。Mp3里的播放的正是郑钧的《长安长安》,听着音乐,他一边静静地看着车外的风景,一边神思游离,憧憬着新学校的样子和未来四年的生活。终于,在司机师傅“哦哟!终于到了!”的感叹中,陆崴从后备箱里搬出了四件行李,付了钱,感谢了司机师傅之后,他一个人愣在学校大门的门口看着这个陌生的学校,心里说不出的激动。他急忙掏出手机给父母发了个短信报个平安。“寒夜常梦见,你鹤发童颜……”多少次在梦里憧憬的校园,如今就在面前,陆崴此时并不觉得疲惫,他依旧撇了撇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拽拽T恤整理了一下仪表,拉起沉重的行李,昂首阔步地走进校园……
新生活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