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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敲锣打鼓欢送一双儿女赴京求学的热闹景象似乎就在昨天,老林却已是失去老伴、独居多年的孤家寡人了。
老林常常独坐空落落的院子,有意无意地倾听院门外的响动。有时,破旧的木门吱嘎一响,他便会立刻抖擞精神,看向来人。
失望,还是失望。
孩子来电话了吗?走出家门,总会听到这样的问话。老林不想回答。答什么都没有意义。他不想自欺欺人。那就不出门吧。尽量少出门,少见人,好歹落个清净。
几个老伙计有时嫌他闷嘴葫芦不说话,有时又嫌他抱怨孩子。他们说,你儿女那么优秀那么厉害,都跑到外国去生活了,你还不满足,你让我们这些儿女不成器的人咋活呢?你儿子和闺女一年得给你不老少的钱了吧?还老跟我们哭穷!你放心,就算我们没钱,我们也不到你这儿借钱!
话不投机,老伙计们渐渐地也就来得少了。老林家的院子一天天冷清下来。
自从老伴儿去世之后,老林再没有养过活物。院子里倒也清理了许多。地面上除了落叶,再无脏东西。每日清晨,天还不亮,老林就开始唰啦唰啦地扫地,扫落叶。秋风凉了,树叶越发地在枝头留不住。
院墙边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是一双儿女出生那年栽种的。预备着他们结婚的时候打家具。
家具自然是没打成。儿子去了美国,女儿去了加拿大。谁还会要他的梧桐木做的家具呢?
梧桐树叶很倔强,已经飘落到地面上了还不肯彻底变黄。老林扫地的时候,有时会停下来,低头看着飘落的树叶,捡起一片,举起来,迎着明亮的晨光,看了又看。
村子里安装了煤气管道,不需要再烧柴火;家里不养猪,不需要垫猪圈沤粪肥。墙角堆积老高的梧桐叶便不再有丝毫用处。
亲戚来了,说,树叶咋不弄出去?在家里沤烂了多难闻啊!
老林说,好,好,明天就弄出去!
到了“明天”,老林还是照样把梧桐叶扫到墙角。再到“明天”,也还是一样。
老林不算五保户,他有儿有女,儿女还都是那么优秀。村里安排照顾孤寡老人的时候,老林便不在照顾之列。
老林说,我不需要照顾,我有儿子呢!有女儿呢!大家也都这么觉得。
前年过年的时候,女儿带着外孙回来了。老林恨不得拿个高音喇叭广告全村。不过很快也就偃旗息鼓了。女儿不肯在家住,说是小孩子住不惯家里。那个小洋孩儿可真稀罕人啊!老林都没有稀罕够,那小洋人儿就跑出了院子,没了踪影。
你这老林,孩子大老远地回来了,你咋不留她娘俩多住些日子呢?这闺女也是,刚回家,屁大一会儿就又走了!
老林说,孩子忙着呢!能抽空回来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能像咱庄稼人一样自由!
那倒是那倒是!不过,孩子们没空来,你可以跟他们去啊!家里就你一人,又是这么大年纪了,有个病啊灾啊总是不方便……
闺女说了,让我跟她走。我跑那么老远去干啥?人家说话我听不懂,我说话人家又不明白,都难受……
你那洋女婿能听懂你说话不?有人笑着逗老林。
老林很正经地说,咋能听不懂呢?就算不能全听懂,还能全都听不懂?
那你能听懂洋女婿的话吗?那人又问。
听不懂!一张口叽里呱啦地,谁知道他说些什么鸟语!老林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夜里突然下起了雪。开始的时候是一片一片地飘落,后来也就分不清哪是哪了,漫天漫地,全是混沌的白。
老林梦到自己去河边钓鱼,给参加高考的儿女补充营养。河水清亮亮的,一群鱼在河中游动。老林使劲把鱼线往远处抛。
河边风大,呜呜地,很冷。老林穿着一件单衣。他很后悔自己没有多穿件衣服。
鱼竿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老林手握鱼竿,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他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发抖。牙齿也碰得嘚嘚直响。
咬钩了咬钩了!老林兴奋得要跳起来。他抓住鱼竿向上挑,想看看咬钩的傻鱼长什么样儿。鱼竿不但没离开水面,反而向水下陷落。老林急了,可着浑身力气往后拽。
线断杆折。老林收脚不住,猛地向后仰倒,脑袋重重地磕在一块石头上……
老林倒在床边,疼得龇牙咧嘴。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丝毫动弹不得。他的头磕到了坚硬的地板上。那是好几年前,儿子回家给他贴的瓷砖。漂亮的花纹,曾经使邻居们羡慕不已。邻居都说,老林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养了多么好的一双儿女啊。
后脑勺疼痛难忍。老林抬起还能动的左手摸了摸,黏糊糊,热乎乎。老林知道不好,他开始大声呼喊。喊一阵,他就停下来听听屋外的动静。除了呜呜叫的风声,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响。
老林有些后悔。女儿说给他买手机,他嫌费钱,没让买。要是现在有个手机,他就可以给别人打电话了。而现在,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白亮的雪光透过窗户的破洞照进来。老林转动眼珠,向四下搜寻,他想找到能御寒的衣服或是床单被罩之类的东西。他的手伸出去,四下划拉,却什么也没摸到。
血还在流。老林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随着血液的流淌而一点点散失在冰凉的瓷砖上。
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村长领着几个党员青年上街清理积雪,给孤寡老人送米、面、菜、油等生活用品。路过老林家院子的时候,村长站在院外喊了一声,老林叔,你还好吗?家里还有吃的东西吧?
院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村长推了推门,大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却没有应声开启。门从里边插上了。村长凑近门缝向里张望。院子里的积雪和院外大路上的积雪齐平,有半尺多深。房屋门口也是一样,被半尺深的雪堵着。老林应该还在屋子里。
村长又喊了一声。屋子里依然没有任何响动。
不会出什么事吧?一个青年说。
村长看了看高高的院墙,转头对身边的一个青年说,去搬个梯子来!
梯子很快就搬来了。一个青年很利索地爬上墙头,跳进院子,从里边打开了大铁门。村长带着几个青年进了院子,边走边喊,老林叔!老林叔!
屋子里没有回应。村长来到窗前,从封住窗户的纸板的破洞往里看。屋子里光线暗淡。村长睁大眼睛,仔细察看。靠近里边墙根的床上,被褥凌乱。村长努力辨认,床上似乎没有人。他的目光向下移动,看到床前地板上一团东西一动不动。村长心里一惊,说,快!把门打开!
几个青年又推又踹,木门应声向里倒下。他们冲进屋子,到床前察看。
老林僵硬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