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奶奶是我以前的邻居。她去养老院的那一年,是她70岁生日后。
认识戚奶奶,是我与王先生谈婚论嫁前夕。那时第一次去他家,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奶奶,她虽没露脸,但我清晰地听见,在我开门钥匙转动之际,我的左边,立刻轻轻地打开了一条门缝,而门缝后,有一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我。这让我一下子全身紧绷,并且立刻为有这样“多事”的邻居,则内心起了反感意。
正面见到奶奶,已经是我婚后了。但这之前,她依然会隔着门缝观察外面的动静。而我,也已经由第一次的反感,到慢慢接受,甚至,每当她打开小小的门缝时,我会转头,迎着她慈祥的目光,向她微笑。但我并不在门前逗留,许是年龄关系,我那时并不懂得维系邻里,只与奶奶招呼一下,便匆匆进了屋内。
戚奶奶个子不高,头发半白,有点微微驼背。她圆圆的脸,一笑时,一排小米粒的牙齿边,便出现了隐隐的小酒窝。她眼睛不大,却有神。说话时,整个楼道都能听见她热情,且响亮的声音。她平时喜欢看报纸和书籍,据楼道的其他邻居说起,奶奶以前在乡下,是妇女主任,退休后,便一人住在了大女儿为她买的这所房子里。她似乎特别顾着我们,那时我们住六楼,刚刚组建家庭的我,在生活上,时时出现狼狈。厨房里总是缺油少盐,有时菜炒到一半没盐,或者打开见底的米缸,便总是高喊着奶奶。晾在阳台外的衣服掉落了,奶奶见到后便从六楼下去捡回,等我们下班开门时,再交还我们。
记得一天早晨,阳光甚好,我把被子晾在阳台外,便急着去上班,哪知下午天气突变,等我傍晚下班出门,才发现外面湿漉漉的,雨虽已经停了,但显然之前已经下过大雨。想起阳台外“泡汤”的被子,背脊一下冒出了冷汗。于是,便拼命地蹬起自行车,等我气喘吁吁地打开家门,赫然见到被子在沙发上,捂着狂跳的心,我转身去奶奶家时,她正打开了门。“阿文啊,你回来了,哦哟哟,我幸好有你婆婆的电话。”原来,下午乌云遮天时,奶奶看着在风中乱晃的被子,急得不知怎么办好。后来她突然想到有婆婆的电话,便赶紧联系了乡下的婆婆,所幸电话接通后,婆婆便联系王先生,那时他工作比我自由,所以他便赶回家来收了被子。看着奶奶说话时,仿佛情绪里仍留有刚才的焦急,我赶忙连着道谢。
这事之后的第二天,我便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奶奶。
炎夏的一个高温季,由于小区水管瘫痪,得全部置换,需要一礼拜左右停水。当时洗澡与喝水成了问题,我们决定回乡下前,问了奶奶怎么办。奶奶说她不去女儿家,先把家里的置水用完再说。奶奶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在乡下邮电所,大女儿住城南,平时也极少来探望。即便来时,也呆不了多久。独居的奶奶,不但保持着自己的个性,也保持着规律,清静的生活。而我与王先生跌跌撞撞的小日子,似乎弥补了奶奶平日的闲,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接受着我们的随时打扰。见她这样说,我便决定我们每晚睡觉前骑着摩托车回家,但回家前,必会为奶奶带回两大壶自来水。
奶奶也比较喜欢孩子。不知为何,奶奶的两个女儿工作都在编制内,但一生都未嫁。那个年代未嫁的姑娘极少,但奶奶能允许女儿不嫁,也足以看出当年她的思想开通,是在一般人之上。那时她得知我生了儿子后,特意赶到医院,用她响亮的声音,说着各种好听的话。我月子里,她几乎天天来我家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后来小儿睡觉日夜颠倒后,母亲与婆婆疲惫至极,我后来便夜晚照顾不睡觉的孩子,白天昏昏沉沉,没了胃口。奶奶从自己家里,有时为我做菜肉馄饨,有时做鸡丝汤面,她总是用一只瓷白的中碗装着食物,嘴里说着:“生姆娘也要照顾好的,要多吃的。”我看着那浸泡在汤汁里热腾腾的食物,闻着葱花的香味,不觉便食欲大增。儿子后来呀呀学语时,每次听到隔壁声音,或看到奶奶的身影,嘴里便开始“婆婆,婆婆…”地叫着,有时会张着小手,老远等着奶奶来抱。
多年过去了,不知戚奶奶如今是否安好。她去养老院的第三年,我们也换了居所地。但我有时经过那里时,与奶奶的往昔,便会清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