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的四、五月间,风吹动着绿油油的麦田,时令已快到立夏,微风中已经有一丝温热的气息。平原地区一望无垠的麦浪也成为当下最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
这一时节,万物复苏,动物也在这一时间频繁的交配,为繁衍优质的下一代做准备。
此时的村子正喜气洋洋的张罗着各家的婚事,爱凑热闹的小朋友挤满了树梢,争先恐后的想看新娘子的模样。
与此同时,在村头处的王家也在为迎娶新媳妇过门而做准备。
夜幕降临,原本应该热闹喜庆的院子内却寂寥无声,屋内暗黄的灯泡忽明忽暗,巧云拿来了一根蜡烛,点亮了房间,屋内顿时变得空旷了起来。
红砖蓝瓦房是巧云一手搭建起来的,原本破旧不堪的土房根本没办法让新媳妇进门,掏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才建了这栋稍像回事的“豪宅”。
这次女儿们回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为一对新人再添置些东西。
好在三个女儿都嫁的不远,还能时不时的走娘家来看看巧云。但每每巧云都叹气说:“还是别常回来的好,省的婆家在背后说闲话。”
阿梅脸上表情有些闪躲,知道母亲这是在心疼自己。脸上的青紫色涨得通红,眼泪时不时在打转,仿佛有一肚子委屈要诉说,话到了嘴边却说:“我身为大姐,老三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回来帮呢。”边说边背过身去清扫着屋内的灰尘。
巧云也深知女儿的不易,看着女儿们忙前忙后的累了一天,便起身去厨房煮一些稀饭。
第二天一早,阿梅的丈夫李根便在门外不停的敲门,声音稍显急促。巧云刚打开大门,李根一下冲了进来,拽着阿梅向外走去。边走边嘟囔着“家里还有一堆农活要做,两个孩子也得照顾,天天就想着往娘家跑算怎么回事。”阿梅用力甩开丈夫李根,回到座位上接着弹棉花被子,一旁的阿月和阿真忙去劝姐夫这个不速之客。
蹲在一旁的老头抽着烟,看着这一幕不冷不热的说道:“赶紧回去,闹到家门口也不嫌丢人?”李根见老丈人都发话了,连忙上前拉着阿梅往出走。巧云身为母亲也不敢上前阻拦,那是个疯老头。
几年前家里老二考上大学,一时周转不开,刚好赶上阿梅结婚,便用了李根拿来的彩礼钱,为此阿梅在娘家更是抬不起头来,没少受欺负,巧云也是敢怒不敢言。
阿月和阿真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活,虽然已经出嫁,但对于父亲带给她们的压迫力,也让她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到老头子离开,院里的氛围才变得鲜活了些。
巧云看着空落落的婚房,放在院里的木床床腿需要用砖头维持平衡,阿月和阿真坐在上面时不时发出“咔嚓”声,仿佛下一秒整张床就要瘫痪在地。巧云想做一张新床,她问了木工大概需要两百元,她盘算着再添张饭桌和风扇,可是她现在已经拿不出一分钱来。
离麦子成熟还有一个月,巧云盼着这麦子快快成熟,能够给添置些新家具。可还有几天就要迎娶新媳妇过门,巧云打算先去找亲戚朋友借一些,等麦忙后补上。
大家都知道巧云的丈夫是个不务正业的主,跑遍了村子只借来了几块钱。甚至大儿媳哭丧着脸说:“家里实在是难,三个孩子都张口等吃食。”想让巧云再给点钱。看着大儿子家里新置办的电视机、沙发,巧云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儿子一言不发,叹了口气推开门蹒跚着离开了。
回到家阿月和阿真已经帮忙把棉花被子做好,衬了一层大红色喜字的棉布被罩,巧云把被子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放在了柜子的最上层。这些棉花被罩是阿月和阿真共同添置的,也让这个新房里多了一丝喜庆的气息。
小女儿阿真已经快要临盆,婆家不放心便来把她接回家里去。
隔天一早阿月的老公喜庆骑自行车来说他们的小儿子发烧,阿月也急忙坐上自行车往家里赶去,来不及和巧云告别。
巧云正发愁怎么为新房置办家具。原本新媳妇的父母都不太同意这桩婚事,觉得女儿嫁到这样的家庭只会受苦。巧云也想尽可能给新媳妇最好的,像其他准婆婆那样,可偏偏摊上了这样一个好面子的丈夫,在外到处欠债,压的巧云喘不过气来。
巧云想实在不行就把后院里的牛卖掉换一些钱来做家具,可还指着这头牛置办婚宴,一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这时村里开超市的王婶来家里串门,她说道:“你家老头发什么财,在外边散喜烟喜酒。”其实王婶暗地里是来讨要之前巧云丈夫在超市赊的账。
巧云一听也慌了神,来到后院一看牛果然不见了。急忙来到村广场,看见自家老头正喝着酒吹嘘自己如何把那头牛以2000块的价格卖给了自己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叔。巧云急忙上去问道:“你把牛卖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你儿子结婚要用的牛?”老头见巧云在外边让他颜面尽失,便破口大骂道:“臭娘们儿,我卖我自己家的牛怎么了?快滚回家去……”巧云见状直接去别人手里夺烟,边夺边蹲在地上说着:“这是我儿子结婚要用的钱,大家行行好,把这烟酒还给我。”
村里的人见状也都很识趣的把刚收到的东西还了回去。可是有几个老刺头调侃到:“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老王,你要是送不起下次可别打肿脸充胖子。”旁边的人哄笑做一团。这时的老头脸已经铁青,他大喊道:“你放下。”巧云也顾不上害怕,只想着拿这些烟酒去换些现钱。这时老头径直冲过来把东西抢了过来,又还到了别人手中。硬拽着巧云往家里走去,巧云挣脱不下,只能向他求饶。他刚一松手,巧云便上前去抢这些烟酒,迎接她的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旁边的人纷纷劝说,有人说道让赶忙去叫巧云的儿子来劝劝。这时正在家里做宝宝肚兜的阿真听到了别人说,赶忙站了起来,踉跄着向村广场跑去。
大家都在拉着老王,借此间隙,王婶拉着巧云跑了出来,穿过麦田,一直跑到了隔壁村。此时,恰巧路过一个气派的二层小楼,里面正在举行仪式。
巧云定睛一看,发现自家的牛头上被绑上了一个大红花,宛若一个新郎官一样神气。一个巨大的红色横幅映入眼帘,预祝航天高速公路工程开工大吉。
巧云找到这个隔了好几辈的表叔,无论怎么说,这位年轻有为的表叔也不愿把牛还给巧云,巧云扑通一声跪在表叔面前,表叔也十分无奈,但又不能拿双份的钱买下这头喜牛。便一再劝说巧云回家去。
巧云不知怎的,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一旁的王婶见状,急忙去搀扶巧云。可无论怎么都喊不醒。
巧云倒下去时,看到黄绿相间的麦田已经被太阳烤的金灿灿的,一阵阵金色的麦浪仿佛在协奏乐谱,构成了动人的旋律,她想麦子终于成熟了,婚房的家具有着落了,可是巧云便长久的睡了过去。
前来劝阻的阿真也因为太担心母亲,去的路上不小心绊倒,大人是保住了,可孩子终究没能降临到这世上。
卖粮食的钱刚好给巧云置办了棺材,最终巧云也没能买得起一张红木床和新饭桌,只留下了巧云一砖一瓦垒起的新房内一众的哀嚎和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