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追诉期的最后一天

清晨5点17分,韩文哲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背心。梦中,金泰勇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又一次贴近他,嘴里喷着酒气狞笑:"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窗外,首尔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被同样的噩梦惊醒。韩文哲看向墙上的日历——6月14日被红笔重重圈出,旁边写着"最后一天"四个小字。

"十五年..."韩文哲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走进狭小的浴室。镜子里的男人头发花白,眼袋浮肿,左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十五年前金泰勇的手下留下的"纪念"。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韩文哲站在水下,任凭水流冲刷着佝偻的脊背。水温很高,烫得皮肤发红,但他需要这种近乎自虐的刺激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洗完澡,他换上唯一一套西装——深灰色,三年前在二手市场买的,只穿过两次。第一次是面试现在这份印刷厂的工作,第二次是参加同事的葬礼。今天,它将第三次派上用场。

韩文哲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纸箱。打开后,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五本日记、几张泛黄的照片,以及一个牛皮纸信封。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这些物品,像考古学家处理珍贵文物。

第一张照片上是他的妹妹秀妍——圆脸,齐耳短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照片拍摄于2007年夏天,秀妍20岁生日那天。三个月后,她因为拒绝金泰勇的追求,被泼硫酸毁容,半年后上吊自杀。

第二张是全家福,父母坐在前排,他和秀妍站在后面。那是春节拍的,一家人还沉浸在秀妍考上首尔大学的喜悦中。谁能想到两年后,这张照片上的人就只剩他一个。

韩文哲的手指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剪报。最上面一张是2008年6月15日的《奥村日报》,头版刊登着"村霸金泰勇意外坠崖身亡"的消息。下面的报道则记录了金泰勇的种种恶行,以及村民们异口同声的"死得好"。

"该做个了结了。"韩文哲对自己说。他把所有物品装进背包,最后环顾这个租住了十年的单间公寓。墙皮剥落,家具陈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十五年来,他像苦行僧一样生活,用清贫和孤独惩罚自己。

出门前,韩文哲在玄关的镜子前停下,调整领带。今天,他要去做一件拖延了十五年的事——自首。

首尔长途汽车站人声鼎沸。韩文哲买了一张去奥村的票,虽然最终目的地是警察厅,但他想先看看那个十五年未归的故乡。

大巴的颠簸将睡梦中的韩文哲惊醒了,他看了看手表——上午10点15分。距离追诉期结束还有不到14个小时。

"终点站到了,请乘客们..."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

韩文哲深吸一口气,拎起背包下车。奥村的空气依然带着记忆中的泥土味和海水腥气。十五年过去,这个海边小村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几栋新房子,少了几棵老树。

他站在村口,犹豫着是否该先去父母和妹妹的墓地看看。最终,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公交站。今天的目的地是首尔警察厅,他不能再拖延了。

"正义也许会迟到,"韩文哲喃喃自语,"但不会缺席。"

他摸了摸背包里的自白书,登上了前往首尔的公交车。窗外的奥村渐渐远去,而十五年的噩梦,终于要迎来结局。

第二章:恶魔的狂欢

2007年3月12日,奥村小学操场。

韩文哲的妹妹秀妍正在给三年级学生上音乐课。22岁的她是首尔大学教育系的高材生,趁着春假回村义务支教。孩子们围着她,跟着手风琴的旋律唱民谣,清脆的歌声飘荡在操场上空。

突然,一阵刺耳的摩托车轰鸣打破了和谐。五辆改装过的摩托车冲进校园,为首的骑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满是横肉的脸——金泰勇,村长金大峰的独子。

"秀妍老师~"金泰勇拖着长音,摇摇晃晃地走近,"考虑得怎么样了?跟我约会吧!"

秀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个月前,金泰勇在村口偶遇放假回家的秀妍,立刻展开了疯狂追求。尽管秀妍明确拒绝,他还是死缠烂打。

"金先生,我在上课。"秀妍强作镇定,"请你离开。"

金泰勇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装什么清高?大学生了不起啊?"他突然伸手抓住秀妍的手腕,"今天必须给我个答复!"

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韩文哲恰好在此时来接妹妹,看到这一幕,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放开她!"韩文哲冲上前,一把推开金泰勇。

金泰勇踉跄几步,脸色阴沉下来:"韩文哲?你算什么东西,敢碰我?"他朝身后的小弟们使了个眼色,"给我教训他!"

四个混混一拥而上,韩文哲虽然奋力反抗,还是被打倒在地。秀妍哭喊着扑上来保护哥哥,却被金泰勇一把拽开。

"住手!你们住手!"秀妍的哭喊引来了附近的村民。

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金泰勇啐了一口:"今天先饶了你。"他凑近满脸是血的韩文哲,压低声音,"再敢妨碍我,小心你全家。"

临走前,金泰勇回头对秀妍狞笑:"明天我再来找你,好好打扮啊,亲爱的~"

当晚,韩家气氛凝重。父亲韩尚武抽着旱烟,眉头紧锁:"明天我去找金大峰谈谈。"

"爸,没用的。"韩文哲给妹妹红肿的手腕涂药,"金泰勇就是仗着他爸的势力横行霸道。"

"难道就任由他欺负秀妍?"母亲李美淑抹着眼泪,"上次他骚扰豆腐店的老朴家女儿,老朴去报警,结果第二天店铺就被砸了。"

秀妍低着头,眼泪滴在手背上:"要不...我提前回首尔吧。"

"不行!"韩文哲拍桌而起,"凭什么你要躲?该躲的是那个人渣!"

第二天清晨,韩尚武独自去了金家。两小时后,他脸色铁青地回来,右脸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金大峰说...说如果我们敢报警或者上访,就让泰勇娶秀妍过门。"韩尚武的声音在发抖,"他说这是...恩赐。"

韩文哲气得浑身发抖,但更可怕的是秀妍的反应——她安静得出奇,只是机械地收拾行李,说要提前返校。

一周后,首尔大学打来电话——秀妍在宿舍上吊自杀,留下一封遗书:"我受不了了...金泰勇昨天带人来学校,当众说我早就和他睡过..."

韩家三口赶到首尔时,只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秀妍的脸被白布盖着,法医小声告诉他们:"死者生前曾被强酸腐蚀面部..."

韩文哲掀开白布的一角,差点晕过去——妹妹那张曾经清秀的脸已经面目全非,皮肤扭曲粘连,像融化的蜡烛。

"是金泰勇!一定是他!"韩文哲怒吼,"我要杀了他!"

父母死死拉住儿子。回到奥村后,韩尚武决定上访。他收集了金泰勇多年来的罪证——强奸、勒索、故意伤害...带着材料去了省城。

三天后,韩尚武和李美淑的尸体在回家路上被发现。警方说是"交通事故",但村民们都心知肚明——韩尚武的头骨凹陷,李美淑的肋骨断了六根,这绝不是车祸能造成的伤。

葬礼上,韩文哲一滴眼泪都没流。他跪在父母灵前,机械地回礼。金泰勇居然也来吊唁,假惺惺地上了炷香,临走时在韩文哲耳边低语:"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对吧?"

那一刻,韩文哲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了。

葬礼后的第七天,韩文哲开始跟踪金泰勇。他发现这个村霸每周五都会去镇上的酒馆喝到烂醉,然后独自走悬崖边的小路回家。那条路一边是陡坡,一边是二十多米深的悬崖,是金泰勇炫耀胆量时常走的"捷径"。

接下来的一个月,韩文哲像个幽灵一样观察金泰勇的一举一动。他记下金泰勇的作息、习惯、常去的地方。同时,他开始准备工具——一根结实的晾衣绳,一双大两码的旧鞋,一副手套。

6月14日,天气预报说晚上有暴雨。韩文哲知道,时机到了。

那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样去地里干活,和邻居打招呼,表现得一切如常。回家后,他等到夜幕降临,暴雨倾盆,才穿上雨衣,带着工具悄悄出门。

悬崖边的小路在雨中泥泞不堪。韩文哲选了一棵小树,系好绳子,另一头握在手里,躲在路旁的灌木丛中。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但他的心却异常平静。

当金泰勇摇晃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时,韩文哲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屏住呼吸,看着仇人一步步走近陷阱...

第三章:完美谋杀

2008年6月14日,22:17。

金泰勇肥胖的身躯在雨幕中摇晃,嘴里哼着下流小调。他刚在镇上酒馆喝完两瓶烧酒,赢了点小钱,心情大好。虽然雨下得很大,但他还是决定走悬崖边这条近路——他一向以胆大自居,经常嘲笑那些不敢走夜路的村民是"懦夫"。

韩文哲躲在灌木丛后,雨水顺着雨衣帽檐滴落。他的手指紧握绳子,心跳如雷。当金泰勇离陷阱还有三步远时,韩文哲猛地拉直了绳子。

"啊!"金泰勇被绊了个正着,肥胖的身体向前扑去。他本能地伸手想抓住什么,但雨夜湿滑,什么都没抓住。

金泰勇没有直接坠崖,而是卡在了悬崖边缘的一处突起上。他惊恐地抓住一根突出的树根,抬头看见了站在崖边的韩文哲。

"救...救我..."金泰勇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韩文哲蹲下身,雨水顺着他的脸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仇恨在这一刻爆发:"记得我妹妹秀妍吗?记得我父母吗?"

金泰勇的眼睛瞪大了:"韩...韩文哲?"他突然狞笑起来,"你...你敢杀我?警察...会抓住你...判你死刑...你也活不成...何必呢..."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韩文哲的心脏。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何必呢..."金泰勇最后说道,然后树根断裂,他肥胖的身体坠入黑暗。

几秒钟后,一声闷响从崖底传来,随即被暴雨声吞没。

韩文哲呆立了几秒,然后迅速行动起来。他收起绳子,检查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物品。接着,他换下沾满泥巴的鞋子,穿上准备好的大两码旧鞋,在泥地上留下几枚模糊的脚印。

22:35,韩文哲绕了一大圈来到村口的小卖部。他买了包烟,和老板闲聊了几句,确保有人看到自己。

"文哲啊,这么晚还出来?"老板随口问道。

"家里没烟了,明天还要早起干活。"韩文哲回答得无比自然。

回到家,韩文哲烧掉了绳子、手套和沾泥的鞋子。他把大码旧鞋刷洗干净,放回鞋柜。最后,他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

这一夜,韩文哲没有合眼。

第二天清晨,村里炸开了锅——金泰勇的尸体被早起的渔民发现。警方初步判断是醉酒坠崖意外,但金大峰坚决不信,要求彻查。

警察挨家挨户询问不在场证明时,韩文哲平静地说自己昨晚在家修自行车。邻居朴大爷主动作证:"是啊,我听见文哲家叮叮当当响到半夜呢。"

小卖部老板也告诉警察:"文哲昨晚是来买过烟,大概十点半左右吧。"——他无意中帮韩文哲把出现时间推迟了十几分钟,正好覆盖案发时段。

更让警方头疼的是,全村没有一个人为金泰勇的死表示惋惜。相反,不断有村民主动提供金泰勇的罪证——强奸、勒索、故意伤害...

第四章:沉默的村庄

金泰勇的尸体被发现的第三天,首尔来的刑侦专家在悬崖边发现了可疑痕迹——几处被重物压断的灌木,以及一道可能是绳索摩擦留下的痕迹。法医也在金泰勇的裤腿上检测到少量纤维。

"这可能不是意外。"调查组组长李正民在村委会宣布,"我们需要重新询问所有村民。"

金大峰闻言暴跳如雷:"我就知道!我儿子不会那么不小心!一定是有人害他!"他指着在场的村民,"你们这些贱民,要是敢包庇凶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正民皱眉制止了金大峰的咆哮,但威胁已经生效。村民们低着头,没人敢与金大峰对视。

调查重新开始。警方重点询问了与金泰勇有过节的人家,韩文哲自然在列。当李正民带着两名警员来到韩家时,韩文哲正在院子里劈柴。

"韩文哲先生?"李正民出示警官证,"能聊聊吗?"

韩文哲放下斧头,擦了擦汗:"请进。"

李正民四十出头,眼神锐利如鹰。他环顾简陋的农舍,目光在墙上的全家福上停留了几秒:"你家人呢?"

"都死了。"韩文哲平静地说,"父母半年前车祸,妹妹...自杀了。"

李正民点点头,似乎早就知道这些事:"金泰勇的死,你有什么看法?"

"恶有恶报。"韩文哲直视李正民的眼睛,"他害死了我妹妹。"

李正民挑眉:"有证据吗?"

"全村人都知道。"韩文哲指向窗外,"去问问豆腐店的老朴,他女儿被金泰勇强奸后疯了;问问东头的崔家,他们儿子因为不肯卖地给金家,被打断了一条腿;问问..."

"我明白了。"李正民打断他,"6月14日晚上你在哪里?"

"在家修自行车。"韩文哲指了指墙角的老旧自行车,"链条断了,修到半夜。邻居朴大爷可以作证。"

李正民记下这些信息,突然话锋一转:"你恨金泰勇吗?"

韩文哲沉默了几秒:"我恨这个世道,为什么好人活不长,祸害遗千年。"

李正民合上笔记本,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送走警察后,韩文哲站在窗前,看着李正民走访下一家。他的手心全是汗,但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接下来的调查出人意料地困难。每当警方询问关键线索时,村民们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集体作伪证。小卖部老板坚称韩文哲当晚确实来买过烟;朴大爷赌咒发誓听见韩文哲家整晚都有修车的声音;连曾被金泰勇打断腿的村民都说"韩文哲那么老实,怎么可能杀人"。

最令警方头疼的是,悬崖边的纤维证据无法匹配到具体来源——韩文哲家晾衣绳的材质与村里大多数家庭一样。而鞋印因为雨水冲刷,只能判断大概尺码,无法精确比对。

一个月后,案情出现戏剧性转折——金大峰因贪污受贿被省纪委带走调查。随着金家势力倒台,金泰勇案被搁置,最终以"意外坠崖"结案。

结案当天,李正民特意来找韩文哲:"案子结束了。"

韩文哲正在整理行李:"我知道,我要离开奥村了。"

韩文哲离开奥村的那天,几乎全村人都来送行。没人说破真相,但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敬意和感激。朴大爷塞给他一包自家腌的泡菜:"好好活着,你父母和妹妹在天上看着呢。"

韩文哲跪地向村民们磕了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开往首尔的长途车。

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第五章:最后的自白

2023年6月14日,傍晚6点30分。

韩文哲站在首尔警察厅大楼前,仰望着这座威严的建筑。十五年来,他无数次梦到这一刻,却从未想过会真的付诸行动。

大厅接待处的年轻警员抬头看他:"请问有什么事?"

"我要见李正民警长。"韩文哲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告诉他,奥村的韩文哲来了。"

二十分钟后,韩文哲被带进一间小会议室。门开了,李正民走了进来——他头发花白,但腰板依然挺直,眼神依旧锐利。

"韩文哲?"李正民上下打量他,"真的是你。"

韩文哲站起身:"李警长,我。。。。。"

李正民摆摆手,打断了韩文哲,他对门口的警员说:"小张,去帮我买两杯咖啡。"等警员离开后,他才坐下,"是来自首的么?"

"今天是追诉期最后一天。"韩文哲递上自白书,"十五年了,我每天都做同一个噩梦。"

李正民翻看着自白书——上面详细记录了作案动机、过程和后续。字迹工整,逻辑清晰,像一份精心准备的法律文件。

"跟我来。"李正民突然站起身。

韩文哲疑惑地跟着他离开警局,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家小餐馆。李正民显然是常客,老板熟络地引他们到角落的包厢。

"先吃饭。"李正民点了参鸡汤和烧酒,"十五年不见,你老了。"

韩文哲苦笑:"您也是。"

酒菜上齐后,李正民给两人各倒一杯酒:"秀妍的事,我很抱歉。"

韩文哲的手抖了一下:"您知道我妹妹?"

"不仅知道,我还调查过。"李正民抿了口酒,"2007年3月,首尔大学女生宿舍发生硫酸毁容案,受害者韩秀妍半年后自杀。案子一直没破,但我在调查金泰勇案时发现了关联。"

韩文哲的眼泪滴进汤里:"那您为什么..."

"为什么不抓你?"李正民放下酒杯,"因为我找到了金泰勇买硫酸的证据,也找到了他威胁秀妍的证人。但这些证据在金家势力下毫无用处。"

韩文哲震惊地看着李正民。

"你以为村民为什么集体保护你?"李正民继续道,"因为我告诉他们,金泰勇害死了秀妍,而法律奈何不了他。"

"您...您是在鼓励我杀人?"韩文哲声音发颤。

李正民摇头:"不,我只是没有阻止一个已经做出的决定。"他直视韩文哲的眼睛,"那天在你家,我问你是否恨金泰勇,你回答恨这个世道。那一刻我知道,你会动手。"

韩文哲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渗出:"十五年...我每天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和金泰勇一样成了杀人犯..."

"不一样。"李正民斩钉截铁,"金泰勇以伤害他人为乐,你是在为亲人讨回公道。"他顿了顿,"虽然法律面前没有区别。"

两人沉默地吃完饭。离开餐馆时,已是晚上10点30分。

"现在回去做笔录?"韩文哲问。

李正民看看表:"不急,再等等。"

他们沿着汉江散步,李正民问起韩文哲这十五年的生活。韩文哲说自己一直在印刷厂工作,独居,没有朋友,也没有恋爱。

"自我惩罚?"李正民一针见血。

韩文哲默认了。

午夜11点45分,他们回到警察厅。李正民亲自做笔录,韩文哲详细供述了作案经过。当被问到作案工具时,韩文哲说用了家里的晾衣绳。

"果然。"李正民点头,"当年我们在现场找到的纤维,和你家晾衣绳是同一种材质。"

韩文哲惊讶:"您早就知道?"

"不止如此。"李正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档案袋,"悬崖边的脚印虽然模糊,但和你鞋码吻合;有村民看见案发前你往悬崖方向走;还有..."他拿出一张照片,"我们在金泰勇指甲里发现了皮肤组织,DNA与你不符,但血型相同。"

韩文哲浑身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不逮捕我?"

李正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墙上的时钟——11点59分。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249条,杀人罪的追诉期为十五年。"李正民慢条斯理地说,"从犯罪之日起计算,到今天的最后一分钟为止。"

韩文哲恍然大悟:"您在等追诉期过去!"

李正民继续填写笔录,直到时钟指向12点整。他这才抬头:"韩文哲先生,你涉嫌于2008年6月14日杀害金泰勇,现在正式对你进行讯问。"

韩文哲先是一愣,随后泪流满面——李正民故意让追诉期结束才正式立案,这意味着他再也不会被起诉。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我?"韩文哲哽咽道。

李正民合上案卷:"因为有时候,法律无法实现的正义,需要有人来补全。"他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出去。"

第六章:另一种正义

凌晨1点20分,韩文哲坐在李正民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一份特殊的档案——这是李正民十五年来私下收集的"奥村案"资料。

"这是..."韩文哲翻看着文件,手不停颤抖。

"受害者和证人的陈述。"李正民指着其中一页,"崔敏浩,19岁,被金泰勇及其同伙轮奸后跳海自杀;朴振宇,16岁,拒绝给金泰勇跑腿被打成植物人;还有你妹妹秀妍..."

文件里夹着几十张照片,都是被金泰勇伤害过的村民。最后一页是联名请愿书,上面有几乎全体奥村村民的签名和手印,日期是金泰勇死后一周。

"这是..."韩文哲认出了朴大爷歪歪扭扭的字迹。

"村民联名要求停止调查的请愿书。"李正民解释道,"他们说金泰勇是意外死亡,再查下去就是骚扰村民。"

韩文哲的眼泪滴在纸上。他从未想过,自己杀人后,全村人会用这种方式保护他。

"不止如此。"李正民打开电脑,播放了一段录音。是村民们在接受警方询问时的对话剪辑:

"韩文哲那晚在家修车,我听见了。"(朴大爷)

"金泰勇?死得好!早该死了!"(豆腐店老板)

"警察同志,你们为什么不去查查金泰勇害死过多少人?"(崔家媳妇)

录音最后,是小卖部老板的声音:"文哲是个好孩子,他要是杀了金泰勇,那也是替天行道!"

韩文哲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十五年来,他一直背负着杀人犯的愧疚,却不知道有这么多人默默支持着他。

"法律上讲,你确实犯了罪。"李正民递给他纸巾,"但从道德和民间正义的角度,你做了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韩文哲抬起头:"您作为警察,不该说这种话。"

"警察也是人。"李正民苦笑,"当年我亲眼看到金泰勇的受害者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法律保护不了他们,因为金家有钱有势。"他顿了顿,"直到你出手。"

"我只是为了给家人报仇..."韩文哲低声说。

"不管动机如何,结果改变了奥村。"李正民打开另一份文件,"金大峰倒台后,新上任的村长把金家非法侵占的土地还给了村民;被金泰勇伤害过的家庭都得到了赔偿;村里建了新的学校和医疗站..."

韩文哲怔住了。他离开奥村后就再没回去过,不知道这些变化。

"有时候我在想,"李正民合上文件,"如果当年我逮捕了你,奥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沉默良久。窗外,首尔的夜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我该走了。"韩文哲站起身,"谢谢您...为了一切。"

李正民送他到警局门口,突然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韩文哲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我想回奥村看看。"

"应该的。"李正民拍拍他的肩,"对了,这个给你。"他递来一张新名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正义有时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韩文哲小心收好名片,向李正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向晨曦中的公交站。十五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他第一次感到肩膀如此轻松。

第七章:新生

2023年8月15日,奥村村口。

韩文哲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深吸一口带着海水味的空气。两个月前离开警局后,他花了些时间整理自己——看了心理医生,辞去印刷厂的工作,处理了首尔的租房。

现在,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到这个十五年未归的故乡。

奥村变化很大。泥泞的土路变成了平整的柏油路;破旧的校舍变成了崭新的二层小楼;村中央建了个小广场,几个老人正在晨练。

韩文哲拖着行李箱,犹豫着该去哪里。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

"文哲?是文哲吗?"

韩文哲转身,看见一个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走来。虽然岁月在这张脸上刻满沟壑,但那慈祥的笑容依然熟悉。

"朴...朴大爷?"韩文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是你啊!"朴大爷激动地拍着他的背,"我就说今天喜鹊叫得欢,准有好事!"

朴大爷不由分说拉着韩文哲往村里走,一路上絮絮叨叨:"你走这些年,村里变化可大了...金家的地都分给了大伙儿...新村长是崔家小子,正直着呢...你那老屋我一直帮你看着,定期打扫..."

韩文哲心头一热:"您...您一直帮我看着房子?"

"不光我,全村人都记着你呢。"朴大爷指向远处,"看,那是秀妍纪念图书馆,用金家的赔款建的。"

韩文哲顺着方向看去,一栋白色小建筑矗立在村东头,门口挂着"秀妍图书馆"的牌子。他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朴大爷带他来到韩家老屋——红砖墙,黑瓦顶,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推开院门,院子里干净整洁,菜地里种着时令蔬菜。

"这..."韩文哲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大伙儿轮流来打扫,种菜。"朴大爷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屋里家具摆设如旧,只是多了台电视机和冰箱。韩文哲抚摸着父母的黑白照片,十五年来第一次感到他们离自己这么近。

"朴大爷,"韩文哲突然跪下,"对不起...我..."

"傻孩子。"朴大爷扶起他,"那晚我看见你往悬崖方向走,第二天金泰勇死了,全村人都猜到了。"老人眼中闪着泪光,"但我们不怪你,你是为民除害啊。"

韩文哲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朴大爷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当年安慰失去父母的少年。

接下来的日子,韩文哲慢慢重新融入奥村的生活。村民们待他如英雄,但又默契地不提往事。他去看了秀妍图书馆——里面有一面"纪念墙",挂着秀妍的照片和事迹。

8月20日,韩文哲来到村后的墓地。父母的墓修葺一新,旁边是秀妍的衣冠冢。他摆上祭品,点上香,跪在墓前。

"爸,妈,秀妍..."韩文哲轻声说,"我回来了。"

微风吹过墓碑,仿佛亲人的回应。韩文哲把李正民给他的名片埋在墓前——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祭品,象征着迟来的正义。

离开墓地时,韩文哲做了个决定。他取出全部积蓄,在村委会宣布成立"奥村受害者互助基金",专门帮助那些曾被金泰勇伤害过的家庭。

"这钱我不能要!"朴大爷第一个反对,"你这些年也不容易。"

"收下吧。"韩文哲坚持,"这不是施舍,是赎罪。"

村长崔振国——当年被金泰勇打断腿的崔家儿子——握住韩文哲的手:"文哲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今天起,咱们一起建设新奥村。"

妹妹秀妍忌日那天,韩文哲在自家院子里种下一棵樱花树——秀妍生前最喜欢的花。那晚韩文哲梦见自己回到悬崖边,但这次他手里攥着 的不是晾衣绳,而是妹妹学生时代收集的樱花标本。当金泰勇的身影出现在悬崖边时,樱花突然化作漫天的的飞雪,温柔地覆盖了所有血腥的记忆。

第二天,韩文哲看着栽好的樱树苗,它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十五年的阴霾终于散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秀妍,你看到了吗?"韩文哲轻声说,"哥回家了。"

樱花树苗在阳光下舒展枝叶,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唤。远处,奥村小学的孩子们正在操场上唱歌,清脆的童声随风飘来,如同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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