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高考后的那个夏天,我和弟弟跟着母亲去给棉花“打岔”。在南河岸边,我们一行人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河岸两边的柳树枝叶繁茂,将正午的太阳几乎完全遮挡。有几束阳光从枝间漏下,河水刺目。其时,我和弟弟正对大学生活充满向往。
那日的风声似乎仍在耳边。
墓地在村庄之南,所以儿时的我一直把村之南方视为禁地所在。夏夜乘凉时,即便身边有很多人聊得热火朝天,我仍然对南方充满畏惧,不愿去看亡者归来的必经之路。对死亡的恐惧,是每个人想逃离却最终逃离不了的噩梦,正如一直盘绕的风。
那日过南河之桥,我却只觉得惬意。结束了一上午的劳作,马上可以回家午休。当时正是棉花行情最好的时期,有外地人在南河附近承包了大片荒地,全部种上棉花,自己一家肯定忙不过来,就雇人干活,工钱一日一结。棉花的花有白有红,大而鲜艳。
棉花怕涝,有一年暴雨刚过,母亲便拿着铁锨出门,一路小跑着去地里挖沟排水。一夜风雨肆虐,大片的棉花伏倒在地,地里全是水和泥,在地的南头扒开口子,让积水流入水沟,水半天才排尽,所幸最终损失不大。我和弟弟上高中的那几年,家里的棉花一直不错。
我家有一块棉花地在“北舍窑(音,因有座砖窑得名)”,那块地在村子东北,一连分给我们好多年。秋初去拾棉花,一把一把地将挂在腰间的蛇皮袋子装满,收获的喜悦冲淡了劳作的辛苦。曾在地里见过一棵长得格外高大的棉花,结的棉花桃又多又密,不过每一个都比一般的棉花桃要小一些,我和弟弟看了半天,最终得出结论:这棵棉花与别的应该不是一个品种。棉花地再往南有一池塘,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在那个池塘收割芦苇。父亲曾跟我们说过,很早之前有人见过一条巨蛇,那条蛇非常长,半截蛇身挂在树上,而蛇头在地上,不知为何我老是把见蛇的发生地想成就在这个池塘附近。池塘以一条水沟与村西的西湾相连,但因为芦苇密布、水草丛生,我们从没有在这里游过泳。西湾却是不同,河水澄清、河底硬实,正是夏天玩耍的好去处。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村里的池塘全都干枯见底,已是杂草丛生。最近几年,老家的小麦因为无水灌溉,产量一直低得可怕。
人类一直泽水而居。有了水源,便有了无限可能。
幸运的是南河的水始终没有干枯过。前几年去看时依旧盈盈满满,波光粼粼。
父亲去世那一年,母亲第一次完全靠自己种棉花,不知道怎么泡种,眼见着快要错过农时,心急如焚。一个远亲姑父闻讯匆匆赶来,从头开始一点点教我母亲,一连几天过来帮着看着,不厌其烦。这些往事,如风过耳,虽风逝云消,但不会忘记。
从记事起,村子里就一直有人在种棉花,上高中时达到顶峰,现在老家附近已经很少看到大面积种植的棉花。
有风吹过,麦浪阵阵。即便没有了旧时的棉花,还有带来布谷鸟啼的风,提醒着我们故乡依旧是我熟悉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