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看望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
我们走进病房的时候,他正在安眠。老伴一直在他的身边守候。看到我们来了,便和我们寒暄起来,聊起一些他的情况。她说,他已经四天没吃饭了,一直不间断的打着点滴,夜不能眠,老是起夜,吐血,拉血。这是前几天显示的一些很严重的情况,不过,现在已经有所好转。没和她说几句,他便醒来了。生病住院的人,睡意从来都是很浅的,因为他们最好的休息方式便是睡觉。一天到晚,睡眠早已充足,但还是只能睡觉。别无选择。
我说,舅公,我们来看你了。他把头偏向了我,看了又看。我以为他不认得我了,便说,你还认不认得我啊。他说,当然认得。我想,他的迟疑,是来自于安眠之后的一个缓和期,还有便是他真的病得太严重了,以致于说话都很吃力了。不过,他还认得我们,又代表着比前几天的状态要好。听说,之前的状态是爱说胡话,不认得人,不愿意接受治疗。
对于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过度的关心慰问其实并不好。他会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剩下的时日不多了,这会让他沮丧,陷入极度的悲观世界里,觉得来对他看望关心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最后的告别。虽然,我们心里很清楚,这有可能成为一个确切而残酷的事实。但我们还是只说了一句,好好养自己的身体,不要焦虑,等恢复好了再在一起吃饭聊天。
这是很平常的一些对话,就像问你吃饭了没有,睡觉了没有,今天过得怎么样,这样的方式,也许更能给人以舒缓的安慰。就像善意的谎言。他必须活在这样的谎言中。
突然想到,外公也是因为癌症而去世的。不过,那时候,我还小,我什么也不懂,癌症是什么,是像类似于感冒这样的病,很快就会好的。我这样的坚信着。直到他最后的离去。我才知道,癌症很可怕,是会让人死亡的病。
记忆里,外公很喜欢抽烟,不知道他得病是不是与这个不良的嗜好有关。他曾躺在床上,急切的呼唤我的名字,叫我去附近的小店给他买烟。那时候,虽然我还小,但我也知道抽烟有害健康。所以,我对他说,外公,我不去。他开始有点生气,但又无可奈何,开始采用哄骗的方式。他说,我只抽这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再抽了,还有就是给你多余的钱,可以买一些小零食吃。终究还只是个孩子,无法识别出这样的谎言,还有便是,零食的诱惑。我说,好吧,我去。
现在,我才明白,外公当时的病实在是令他太痛苦了,以致于需要用抽烟这种加重病情的方式来进行麻醉。其实,这只会让他更加无法自拔。家里的大人明白,都不愿意给他买,所以,他找到了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那时候的我,也根本无法分辨对错。别人随意的一句谎言,都可以让我颠覆之前所有的判断,调头,往回走。但现在,长大了,能分辨对错,但我依然不知道,我当时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因为当时的行为确实让外公的精神上得到了慰藉,客观本质上看,也确实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些伤害。
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如何选择。
不过,我确信的是,他从来没有怪过我。
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