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终其一生的努力,
不过是为了对付那如影随形的苦厄,
直至肉身不在,那些伴随相生的苦厄,
这才根除殆尽,不复呈现!
1.
江西省乐安、永丰、宁都三县交界处,有一处远近闻名的大山叫凌云山,它的最高峰海拔有1454.9米,属于雩山山脉。因为凌云山峰巅的山势较为平坦,故而得名平山,在唐朝时方易名为凌云山。
凌云山是是赣江的支流---梅江河的源头所在,凌云山保护区内分布有国家1—2级重点保护兽类、鸟类等珍惜濒危动物,区内古树参天,有第三纪遗留植物活化石之称的南方红豆杉、水杉,有珍稀树种,钟萼木、香果树、闽楠、银杏等,是江西省生态环境保护最有价值的地区之一。
凌云山区域内千米以上的山峰有天门嶂、牛牯嶂、崖鸪岽、寒婆岽、竹蒿岭、卢穆峰、王泥岗等。
《直隶州志》载:“其巅夷旷,望临川、庐陵诸峰,历历在目。左右石峰峭峙,其深叵测,涓涓有声,曰衙鼓洞。中有蛰龙,触公之,风雨立至。旧传山上有汉高帝祖坟,故山麓建汉高帝庙。”
“天门嶂”这座千米高峰,位于江西省乐安县的“金竹乡”境内,这里又被称为畲族之乡。“天门嶂”往西北方向延伸十七八里开外,那里一处大山脚下,有一个畲族小村落,叫“玉潭”村。
“玉潭”村子里畲人的祖先,过去曾散居于福建的东南部、浙江、广东、安徽省境内等地,他们是中国最典型的散居民族之一,又称“山哈”。“哈”的畲语意为“客”,“山哈”,即指居住在山里的客户。在南宋末年时期,史书上开始出现“畲民”和“拳民”的族称。“畲”意为刀耕火种。明朝时,村子里畲民的先祖,是从福建长汀那的大山林里迁徙而来。
在“玉潭”村子里,从“天门嶂”高峰延伸而来大山脚下正中央的位置,建有一栋“雷振隆”宗祠,雷氏公祠从建成至今,起码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是我们畲人雷姓村子遗留至今保存最完好的历史见证物之一。
“雷振隆”祠堂大门正对村中央的稻田,门前特地僻出一块开阔的空地,上面长满了密实的杂草,这里成了整个村子的活动中心。夏秋两季,附近的村民,都在这块草坪上凉晒稻谷。秋冬之时,村子里晚上的露天电影,多在这块草坪上放映。对于我们这样四面环山,本来就缺田少宅基地的村落来说,能留下这么一大片开阔的草坪空地,尤为难得,不得不佩服先人的智慧。
平日里,祠堂门前的晒谷坪,作为衔接整个村落的中间地带,大人小孩常在这附近出入,尤其是村子里的孩童们,一得空闲,便要围着晒谷坪的草地,在这追追打打,嘻闹玩乐,有时一下玩得入了迷,以至忘了回家吃饭,直至大人找来,猛地一下子拉住,狠狠揍上几下,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大人回家。
“雷振隆”宗祠附近过去的一草一物,那些逝去早已走远的村人,他们曾经的各种迎来送往,而今在我眼前一 一浮现,尤为清晰,仿如昨日一般鲜明可见。
靠“雷振隆”宗祠的左则,有一处不高的小山头。小山腰下方位置,给人修出一条依着山势的走向的羊肠小道,这条小道往左通往“雷振隆”祠堂门前,往右通往村子里的碾米场。
羊肠小道的上方的山头各处,长满了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特别是大枫树,粗大得吓人,一两个人围合在起来,也难以抱拢,好几棵大枫树竟然还是双株连体,地底下同根共株,出泥土地面一大截,方才平行分离,双双笔直上伸,长出层层叠叠的树冠,枝繁叶也茂,从大树下面往上看,难以看清天空的颜色。
羊肠小道下方的山脚,有一处不甚开阔的平地,那里建有四五间泥砖灰瓦的老房子。低矮的泥土砖瓦房,有四五间旧屋子。墙体全是用田里的烂泥巴,掺入稻草搅拌均匀,做成长方体的砖块,晒干后,一块一块垒叠码起;层顶呈成人字状,最中间拢起一道横梁,两侧斜坡屋面缓缓下延,覆盖了灰色陶泥瓦片。
打我记事起,不知啥原因,“雷振隆”祠堂左侧临马路那几间泥砖灰瓦的土屋子,一直就没人居住过,仅堆放了一些干柴草。倒是靠碾米场那侧的端头,其中一间老房子的正屋,毗连老房子搭有矮了半截的小厨房,那里住有一户三口之家,夫妻俩人和一个小女儿,守着那一排空荡破旧的泥砖灰瓦房。
这排老屋的房前屋后,左右两侧,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作伴的邻居,很是突兀独特。我小的时候,每当我路过那排泥砖灰瓦的老房子,那泥墙上的窗户内,一片黑漆漆,木头窗户格栅上,布满层层叠叠的蜘蛛网,感觉特别阴森恐怖,吓得赶紧速速闪人。
2.
那间住了人老房子的男主人叫雷兴盛。他不是我们“玉潭”村子里的原生居民,也不是从附近迁移而来的畲人,而是村子里一户没能生育男丁的人家,花钱从广西那边买回来的。
事隔久远,买兴盛那户人家的具体情况,“玉潭”村子已没人能够讲清楚这事了。
直到兴盛年纪很大的时候,方才娶了我们大山后面另一个村子一位身有残疾的女子为妻,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以后,他们夫妇俩才生了一个女儿。从那以后,兴盛老汉的妻子,再也没能怀上小孩。
不知那户人家家道注定了要中落,还是命该当绝。反正到了兴盛老汉这一代,一样也没能生育出一个男丁。寄托在兴盛老汉身上为雷家撑门立户,添丁续香火的愿望,就这样彻底终结了。
雷兴盛出生在四十年代中期,个子矮小,一米四五的样子,身子骨瘦如柴,一阵大风来,感觉都能把他吹跑。老汉三十来岁就开始掉头发,四十岁不到,头顶边沿,依稀仅剩几撮柔柔弱弱的土灰发丝。一次意外,还让他掉了一颗大门牙。若是半路上偶然撞见兴盛老汉,他总是面带几丝羞涩的笑意,一幅胆怯谨慎的模样,似笑非笑,微微张嘴,那缺牙了的门洞,露出几许缝隙,配上他那油光锃亮的秃顶脑袋,样子尤为搞笑,很是滑稽。
兴盛老汉脸皮薄,不喜欢与人说话,少见他发声,即使有时需要他当众表达点意见时,他极其轻微柔声“嗯嗯……”几下,就算表达他的意见,那声音如同蚊子嗡鸣一样轻,实在难以听清楚他说啥,只好把耳朵凑近他脑袋,也仅能听出大致的轮廓。
雷老汉为人古板,木纳又不活络,在外不喜说话,很少发声。偶尔田间地头与他撞一块干农活,兴盛老汉只会低头忙着自己的农活,极少与他人谈吐互动。雷老汉不合群,在村子除了二三个老相好外,基本上不太与人打交道,他也不喜求人,平日少见雷老汉与人往来,他是我们“玉潭”畲人村子为数不多的独行侠之一,兴盛总是形单影只的出来,孤独寂寞的回去,很少会有人留意到他的存在,也没见着兴盛老汉有啥亲戚来过他们家。
兴盛老汉偶尔会上街赶集,买一点家里用的零碎。平日里,兴盛老汉总是一个人闷着头,尽在田间地里,忙那些总也干不完的农活。不知雷老汉不开窍,还是舍不得多用农药化肥,反正他家耕种出来的农作物,个头小,产量低,品相也不太好,真是物如其人,大概那些农作物也随了他的性子,冷冷的长,慢慢的开,作物成熟的时间,也要比村里其它人家的要晚一些。
都说性格决定行为,行为反过来又印证了性格。老汉为人倒还本份,就是不太实诚,偶尔也会耍点小滑头。若是那位村邻去向他家借东西,明明那东西就在家中,可他偏要编个理由,说那东西被他扔在干活的地里。
打那以后,村里人都清楚了他这奇特的习性,再也没有人去向他借东西。我估计兴盛老汉也是穷怕了,担心自己工具会被人用坏,而自己却没余钱购置新家伙。所以老汉极其爱惜他家的一切物件,平日里使用都尽着小心,轻拿轻放。别人家的工具一年不到就使坏了,他家的工具,却可连续用好几年,依旧完好。
兴盛老人在村子里有一个威风凛凛的专有称呼-----“引路将军”。按说,这样一个部队里高级官员的称谓,不可能安放于一位身份如此卑微的老人身上,可我们村子里的人,却千真万确地称他为“引路将军”。
“玉潭”老家风俗,若是那家的老人过了,往往就在村子附近的那片山头,随便找一块旺地,土葬安置。出殡时,抬棺的成员,除了过了的老人家中年轻力壮的后人外,还得另请专门的八位老人来负责抬棺材,有的地方称他们为“八仙”,我们这里都叫“将军”。很自然,“将军”就成为这些老人的专有称谓。
这八位“将军”,多为村子里的老人组成。兴盛老人就是其中的一位,由于他个子矮小,身子单薄,根本不可能有力气前去抬起那厚重的棺材,所以每逢有白喜事时,他的固定职责就是手持一面白色旗帜的细长竹子,站在出殡队伍的最前头,负责为死者招引魂魄,同时又为后面抬棺材的将军们开道探路。过去,在“玉潭”村子里,习惯称呼拿竹子旗帜的“招魂引路人”为“引路将军”,兴盛老汉因举了几十年的白旗竹子,他便得了一个“引路将军”这样超酷的“头衔”。
从此,“引路将军”便成了兴盛老汉的一个专属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