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美奈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清晨6点58分,原本扭曲交错的皮肉和骨骼恢复完整,第811次,我回到一栋再熟悉不过的白色大楼顶端,这时候还能够感受到每天都会经历一次的风,也能触摸到楼顶上那几盆绽放过又枯萎的花朵;每回这个时候的天都很蓝,但7分钟之后将有雨滴开始掉落,连同长期的不知名痛苦从天空排山倒海对着我灌流;在下坠过程中被逆风刮出的眼泪,会从弹至一边的右眼球边缘发散开来,融进只余半片颧骨的血滩里,沿着红砖道间的细缝,再一同流向因撞击而变形的水沟盖中。

跳吧,她说。


美奈: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武太说只要我够有诚心,你就有机会能够收到这封信。就在刚才,他把妻子送给他的唯一一支钢笔递给我,和我在过去时写信给你的那支不同,这一支他几乎没有用过;深蓝色的笔身嵌上全金色的笔夹,表面泛有一层白色的光,那是武太唯一随身带在身上的东西,你一定会好奇,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笔送给我为你写信,因为在我下笔之后的一个小时,武太的妻子就要来到这里和他团聚了,有什么比团聚还更珍贵的事情呢,总之他说这支笔能够为我们带来好运,在和妻子一同离开这里之前,他真心祝福我和你也能够待在一起。

关于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其实我也很讶异,我以为我一睁开眼就能够看到纪子和你,但是我孤身走过了那道用光筑成的长梯之后,第一个遇到的却是坐在正殿中的金色神灵,就是我最后一个念头要请他保护你们的那尊神明。大殿里周围都是暖和的阳光,这里没有墙壁,地面像海又像云,远处还有一层一层正翻涌而至的层层云系,不只是白色而已,更多的是被揉成团状的彩虹色系。他坐在那里,原本被雕刻出来的生硬五官变得很具体,具体到我能够看出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安宁,他与世无争,对前来的我所有散发出的迫切情绪都不感兴趣。他没有亲口说话,但我还是听到了声音,声音说我已经服够了刑,要我前往安乐殿等待还在燃烧的执念冷却,便能够选择下一世想要去往之地。

我当然是问起你了,我问他我的妻子孩子在哪里,他说我的孩子已经离开了这里,但是关于你,自杀的人是不能够来到这里的,你心里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只能一直在痛苦间轮回,循环没有效期。说完他金色的袖袍一挥,脚下的云便乘着我往更高的地方升去;沿途每一层我看到好多的景,还看到了从云朵中正在冒芽的植物,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拔高,在拔高的过程中四面八方的阳光会对着它们照射,第一片叶子出来的时候甚至下起了零星的金色雨滴,碰到雨水的它们生长得更快、更粗,也冒出了更多的叶子,不到一分钟便长成一株硕大的树,一颗颗红色橙色的果实从小变大,圆滚滚地都攀在树枝和树叶上;我也看到一个像农场的地方,却没有看到农场主人,大片的绿色草地,我甚至都能闻到像每天早上沾着晨露的草味芬芳,那是我们的家,在顶楼你记得吗?我们在那儿养了好多的盆栽,也不知道我离开的那段时间,你还有没有按时去浇花;草地上也不乏正在冒起的大树,大树下有好多种类的动物或坐或躺,老虎和山羊它们居然可以和平相处,依偎在草地中央晒太阳;有一只大象正用长鼻子卷起一条小溪里的水,对着在它身旁玩泥巴的小猴子喷洒,像是在帮它洗干净一样。美奈,等你某天能够来到这里,我一定会亲自带你参观一下,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甚至还能听到一只乌龟在对我说话,你猜猜它对我说了什么?它说,你好呀!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美奈,不知道你能看到这封信吗,武太说在这里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一定能够做到,就像他每天都在过生日一样,听起来很好笑吧?他每天都在这里重复着回忆中最快乐的那段时光,跟我比手画脚介绍着只有他能看得到的儿孙满堂;他说我的心念还是太杂,太多事情割舍不下,如果不放掉什么,那就什么也得不到,他说得很有道理,听起来都很容易,是吧?美奈。总之我很想念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日子,期待早日团聚。 

爱你的鹰志。


在最后的听觉感官消失之前,我又听到那个妇人的惊呼,在距离我几公尺远的地方发出第811次尖锐的喊叫,音调如同我每天身处的地方传来那些不明所以的哀嚎。随着雨势的加剧,世界变成黑色之后我回到了荆棘捆成的囚笼里,全身骨骼位移,被扭转的手掌捧着从眼眶中挤压出来的眼珠子,像有颗大石头在身体里沉沉压着我所有脏器,肺和心都被它拧在一起,血液持续从翻开的皮肉中溢出来,翻涌再翻涌直到没有多余。


美奈:

你一定想不到我在做什么吧,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就是我要在这里为我们做一个家。以前我很少待在家里和你还有纪子待在一起,家对你们来说是不是都有一个向往?我想是吧,家应该是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吃饭的地方,可是我却常常没有回来陪你们吃饭,你为我煮好的蛋包饭和汉堡排,每当我开动的时候都已经凉了;还有纪子一直想要我尝尝你新发明的鱼板豆腐,她说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我以为有足够的能力让你们吃得饱、穿得暖才是最重要的,没想到一家人一起坐下来吃顿饭才是最奢侈的事情。美奈,很抱歉那一段时间已经不能够回去了,我承诺我会在这里为你盖起一个独一无二的家,不论你在哪里,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定居之所;我们会拥有不用再工作还贷款的房子,一出院子就能看到金色的晨光,或是鲜橘色的夕阳,还有漂流在云海上的小河,小河中有跳跃的鱼,和其它的动物一样,它们在河里都过得很惬意,顺着水流游到彩虹下的大海中,和海里的鲸鱼一起结伴在海面起舞,甚至它们想要在空中飞都可以。

美奈,你正在忍受疼痛吗?这是我将要给你的生活和风景,如果你能够读到我的信,那么请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救你,很抱歉当初我没有救到纪子,但是现在不同了,武太说了,在这里我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说到武太,他已经和妻子一起离开这里了,少了他的大笑声和循环不断的生日派对我真的不太习惯,我还没和你说过,他是我在这里的好朋友,其实在这里大家都是朋友,我们可以随意和陌生的人敞开心扉,因为这里没有利益,也就没有人需要害你。那个可恶的、带走纪子的人,他并不在这里,很抱歉我可能又勾起你的回忆,但这段时间我的愤怒已经逐渐淡去了,等你来到这里便会知道,所有的罪恶都是不存在的,因为有罪之人都不在这里;这也是我上一封信和你说,我很讶异自己能够来到这里的原因,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有罪的,也许如那尊神像说的,是因为我已经还完了属于我的刑,但你呢?美奈,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可笑的是当我说到不公平这件事情时,我竟然也没有多少情绪,我现在最迫切要做的,就是把我们的家盖好,再加上不断写信给你,武太说的,唯有我持续和你发生连结,我才有可能救到你。

还有一件我要和你说的事情,武太和他的妻子说好,要一起去做双胞胎兄妹呢,在他妻子到来的时候,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在丹麦的一户人家,当然是好人家,在他透过仰生池里的彩色宝石筛选的时候,一眼就从一颗色彩交错的宝石里看到了那对夫妻,那对夫妻的生活环境很好,俩人拥有一个农场,每天亲自挤牛奶、剃羊毛,还花钱资助了不少小学和初中,拥有一对双胞胎是他们完美人生中尚未完成的愿望,在发出请愿之后,武太夫妻很快就得到了应允,我实在很难想象武太即将要成为一个丹麦人的事情,他现在又胖又高的个子,头顶已经秃到不行,却又要从小孩子开始做起,重新呀呀学语,重新学走路,你说他会记得现在的妹妹,是他前世的结发妻子吗?

美奈,等你来了,我们会一起讨论以后我们要去哪里,会不会你在佛罗里达州,而我则选择在日本东京,但是我们俩人会在尼罗河畔相遇,并且对彼此一见钟情。美奈,不论几辈子,我都想和你在一起,以恋人的身份,以夫妻的身份,以家人的身份。差点忘了,我今天要去做一件事情,等这件事情做完,希望在下一封信上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给你个提示吧,是关于我们纪子的。

爱你的鹰志。


今天和过去的几百天过得没有什么不同,脑中的声音一如既往,我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跳下去就能解脱。可是解脱什么呢?是被一条粗大麻绳将我整个人扭成一条脏兮兮的抹布时,一刀剪断的那种解脱,除了是身体的散落,更多的是几年下来被某种乌云围绕周身的压抑,包含着不时交错在我身上的闪电雷鸣,可是今天我有点犹豫,当她说“跳吧”的时候,我竟然延迟了半秒钟有余。


美奈:

仰生池是用各种颜色的宝石堆积成的,里面的宝石有许多甚至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颜色,它们没有明确的形状或是固定的色彩,只要我换一个角度,就会见到所有的宝石都和前一秒长得不同了;从远处走近的时候,会见到池子里一层一层的宝石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像烟火节时候的天空一样,把围绕于池子周围的云朵也照得发亮。它们在里面恣意扭转,从五角形变成六角形,从正方形变成三角形,也难怪这座没有水的透明钵盆,会取名叫做池了,因为那些看似固体却能够流动转换的形态,就像一波一波的水流在池子里翻面、旋转,甚至其中的光芒还会如同涟渏一样扩散。

只要走近仰生池,眼睛盯着其中一颗宝石专注去看,便会看到人间正在发生的事情,武太和我说只要发自内心,属于我们想看到的那颗宝石就发出一种和其它宝石不一样的光芒,宝石中可能有我们想要去投胎的来世,也可能是我们留在那里的亲人,凡间的所有事情像一个小电影一样的每天在池子里播放着。仰生池每天围着各式各样的人,有的已经清除执念,正在选择自己的下一世,就像武太和他妻子一样;有的仍然挂念那边的子女或老伴,透过池子观察没有自己时那些人生活得是否如意;我看不到他们所看到的,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专注想看到的事情;我也看不到你,美奈,因为你不在那里,在我离开之前你就已经不在了。

但是你知道吗,我看见了我们的纪子,和小时候的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纪子,她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了,叫做瑶瑶,是中国话的发音,在这里没有国籍,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现在的母亲是如何唱歌给她听,最常听到的就是关于熊和小女孩的一首童瑶曲;可是她始终都会是我们的纪子啊。美奈,你说她现在还会记得我们吗?那6年的时间就像一场梦一样,6年之前的她是不是也站在这个池子边上,第一眼就选定了由我们来当她下一辈子的父母亲,但是我却让她失望了,先是让坏人带走了她,而你也不知道正在哪个深渊中徘徊,我能够弥补,我可以弥补的。你一定要来看看现在的她,她过得很开心,两条深黑色的辫子垂在胸前,每天都在和邻居家的小朋友玩游戏,她学会了几个中国字,还会拿着彩色笔画画了,我也就当她画上的爸爸妈妈仍然是我和你吧。我答应你,会在每封信上和你说说纪子的生活,如同你以前会记录她成长的那个笔记本;美奈,你一定还记得吧?从她第一次开口喊你母亲,第一次跌倒后会自己爬起来,第一次张开小手要你的拥抱,第一次在墙上涂鸦,我们只是转换了身份,再一次地陪她长大,这一次她肯定会生活得比前世更好吧。

美奈,除了去看纪子之外,我今天给我们的房子,对,就是我说要给你的家,我给我们的家铺上了一张新的地毯,你猜猜地毯是用什么做的?就是我们交往的时候,你织坏给我的那件毛衣,当时你哭哭啼啼,把上面的毛线都扯烂了。现在我把那件毛衣放大了,它正铺在我们新家的地上,等着你来,这是新家的第一步,后面我还有需多要做的事情,那这封信就先这样了。

爱你的鹰志。


每一回坠下时所产生的疼痛,与灵魂从肉体中被强行抽开时的剥离感,并没有因为重复的频率增加而减少;当我闪念拖着不完整的肉体回到囚笼里时,能看到其他的人也在循环着对自己施刑,有人扶着自己断掉的脖子,发出咔咔咯咯的声音,凸着眼睛看着我,不发一语;也有人一手捂着手腕,把自己泡在血池里,她没有哭,只是怔怔地看着血池里的倒影,像还没有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这件事情已经重复了百次,千次,那种不知道为什么而产生的痛苦还是紧抓在侧,不会对我们撒手。不过在今天下坠途中,我脑中却浮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叫做纪子。


美奈:

我今天听到纪子唱歌了,她用以前我们没接触过的中国话在哼唱她母亲常唱的那首曲子,吚吚呀呀的,还手舞足蹈带动作呢,那两只肥嘟嘟的手在空中比划着,辫子也跟着一上一下跳跃,当她仰头大笑的时候,我都觉得她好像看到了我。我突然很想念武太,他总是对我说孙女就站在前面唱歌给他听;可是我当然看不到呀,我甚至无法和他一样,去重映那些快乐的事情,我想也是因为我还不够快乐吧,但是等你也来了,我们也许就能够找回快乐了。

美奈,其实我一直没有勇气到池子里去看看当初为了报复那个人,而被我杀害的那对母子,我没有在这里遇见他们,你说他们会在哪里呢?那个人又在哪里,我真不应该再次和你提起这件事,只要我们的纪子现在过得好,那些事情都可以真的过去,是真的,美奈,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尤其看到纪子平安地一天天长高、长大,长到我们没有看到过的高度,说着我们没有听过的话,我已经感到踏实。越来越多的时间我在回忆的都是好的大过于不好的事,笑着的时间也比深思的时间还久,我在这里看到好多孩子,他们在还没有烦恼的时候就死去了,有的死得莫名奇妙,但是他们并不感到悲伤或是愤怒,围在一起跳格子,玩游戏,玩够了就去选择下一世,重新一段新的开始。美奈,我们回不去童心,也没办法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可是你要相信未来它是存在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哪怕最坏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了,但发生了就是代表着过去。我是不是又说多了,美奈,我只是很想念你。

新房子的墙壁是用纪子以前玩的积木拼起来的,有几块还是曾经被我一脚踩上去的时候变了形的;我在组装的时候想到这些事就觉得很有趣,那个时候可疼了,其实都是我自己不注意,我应该亲自陪她玩的,陪她盖起所有她想盖的东西,也许那个时候她也只是想要帮全家人盖起一间房子而已,我却凶了她,也凶了你;你大概不会记得这件事了,但等你看到这些被我盖得歪七扭八的积木时你就会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想得很严重的事情,对现在来说,好像都变得没什么关系,这里真的是很神奇。

窗户的话,我收集了纪子所有的图画纸,你知道吗,她画的所有动物和风景,都能够在图画纸里面动起来,就连一个圆圈,四条斜线的太阳,也能从图画纸中散发出光彩;我现在每天都盯着那些图画纸看,看里面的小女孩喂着一条小狗在吃饭,看女孩的父母在她身后手拉手聊天,看女孩蹲在那边玩泥巴,还有一只小兔子在蹦蹦跳跳地绕着她转,要不是一根冒着绿叶的胡萝卜在边上,我都不知道那是一只兔子呢,而且那根胡萝卜还是你画给她的,当时你说那像猫,可是纪子说猫的耳朵才没有那么长,都长到要到天上去了,你记得吗?这件事我在服刑的时候从来没想起来过,但是现在看到画时那些回忆却很清晰地都冒出来了,从前我们一直在承受痛苦,没承想那些快乐的事情都被压在了底下,真是不值当。

美奈,你再忍耐一下下,家快盖好了,家会盖好的。

爱你的鹰志。


原本像是挤压在身体里的大石头,在第一颗雨水掉到我手背上时似乎打开了一条缝,血液从狭窄的细缝中流进行心脏,就在最靠近出口的位置,那一块深红色的肉开始跳动。一下子又涌进了很多内容,断断续续,和我的情绪不同,可是有一个名字听了却会痛。内容里还叙说着一个叫家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在盖一间房子要等我,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房子是什么?不就是用触摸不得的荆棘盘绕出来的笼子吗?

跳吧,她说。第几次了,我不记得。


美奈:

房子的雏型已经构建得差不多了,天花板用的是你最向往的芬兰极光,深绿、浅绿色的光幕铺在星空中翩翩起舞,或由远至近,或由上至下,对着房子里的我们铺天盖地。如果你觉得腻了,我们也可以将极光换成瓦杜岛的蓝沙海岛,一边享受清晨般的蓝光一边听着海浪爬上岸的声音,或是新西兰的莹光洞穴,以萤火虫发出的光芒忽暗忽亮地围绕头顶。美奈,我们会坐在你亲手织的毛衣毯子上,随着屋外彩色云朵起伏摆荡,一起看着纪子画的那些会动的图画;庭院外面就是一片小沙滩,沙滩上有一座你和纪子一起堆砌起来的雕堡,歪七扭八,但你会觉得很熟悉,不只是因为那是你们用了两个小时一起捏出来的小城堡,更是因为现在这个家的样子就是按照这个城堡的形状设计的,说是堡,其实它更像是一座塔,连顶端当时被纪子不小心铲掉的缺角都长得一样;当你进到房子里,看到高矮不均的墙面还有坑坑洞洞的门框,那不是我故意的,可都是你们母女俩做出来的啊。

纪子已经开始上学了,在她上学的第一天噗通一下往前滑了一跤,你能想象的,她很勇敢,在老师跑过来要扶起她之前,她已经傻笑着自己站起来了;美奈,她还是我们的纪子,和从前一样,钟爱所有橘色的东西,从常穿的小洋装一直到书包及发夹饰品,几乎都是橘色的;有一次你们穿上橘色的母女装,一起到公园溜滑梯玩耍,我有和你说吗?在滑到最底下的时候你们击掌,像两只正在花丛间交会的小蜜蜂一样;其实我都看到了,那个画面却到现在才变得深刻。美奈,你有没有想到些什么我们已经遗忘的事情,就算是关于我的都好,你记得我追求你的时候吗?我在你父母的家门口淋着大雨,就为了征求你父亲的同意,我一直没有说过谢谢你,即使他们并不那么喜欢我,你还是很坚持想要和我在一起,可是在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我却没能陪到你。美奈,再为了我一次,希望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还差一些部分我就能够把房子完成了,也许把你从前没看完的书都摆在这里,我离开以后,不知道你还有在看书吗?还是你也舍弃了那些你喜欢做的事情?我们都应该和纪子一样,把喜欢的东西延续下去,前世,今世,或者来世,即使在这个只是中转站的过渡时期,也特别是这个时期,没有纪子虽然遗憾,但是我们又能够过回两个人的日子,你不用再想着要生宝宝的事情,这里没有医院,也没有人会生病,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开心。后来那段时间开心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那是随着纪子的死亡而一同被分离出去的东西,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再拥有了,可是死亡之后我才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终结只是为了另一件事的起点,我这么说你应该能够理解。美奈,我不会让你永远待在那里的。

爱你的鹰志。


那道裂口开得越来越大,我逐渐能够听清一个男人正在读他写给我的信,是给我的信吧,他喊我美奈,从他的语气当中我越来越感到熟悉,这是我第一次,在跳下去之前回了头,也是我第一次,在跳下去之后,不想回到那个牢笼中,可是我为什么抗拒,是为了一个叫做家的东西?还是一个叫做纪子的名?即便我没有完全想起,我还是不想回去接受苦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不要回到那里,只是几百几千次地重复这些事情,但是我好像看到了,在回到牢笼的过程中,似乎出现了另外一条路可以走。男人,他的姓,好像也曾经是我的姓,署名叫做鹰志的男人,他的姓氏是不是叫做伊理户,你是谁呢?伊理户鹰志。


美奈:

我已经把房子盖好了,我画给你看,你别看它现在还只是一个房子,等你过来了之后,这个房子就会变成一个家。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甚至比新婚的那天还要紧张,从前的那些盆栽都开花了,我把它们一盆一盆摆在纪子的图画纸底下,你不用浇水,纪子画的太阳光会让它们一直鲜艳地绽放,如同仰生池里的宝石还有这边的每一株植物,它们不会只拥有一种颜色,每秒钟都能够自由变幻着,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在这里从动物植物甚至到矿物,它们都有决定自己生存的权利,生命是平等的,本该如此,是吧?生命不该是我们先前所感受到的那样,好像能够随意被使唤,随意被猎杀;想通了这点之后,我终于有了勇气,再次对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叫做景盛翔太,美奈,你听我说,他带走了我们的纪子,并且在我们的面前将孩子分开了,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事实;做为报复,我也杀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这间接导至你的再也承受不住,我很抱歉,真的,让你在失去了孩子的同时,也失去了丈夫,我一直让自己处在愤怒的状态中,而没有去接住你的痛苦,导致你在死后要一直一直地轮回重复。美奈,你能听到我吗?你能听到我吧。

美奈,今天是纪子在中国的生日,他们叫她做瑶瑶的小女孩,曾经也在我们为她准备的蛋糕前许下过心愿,你说她那时候许的心愿会是什么?会不会是永远能跟爸爸妈妈待在一起呢?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在今天听到了她的心愿,我们没有做到的,她现在的父母一定会帮我们实现啊。美奈,来世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一个和纪子一样可爱又勇敢的孩子,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啊。我替我们想好了下辈子一见钟情的地方,就在蜜月时没有去成的艾菲尔铁塔之下,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变成什么样,我们都能够一眼就认出对方的吧。美奈,你要回家来了吗?有你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天堂。

爱你的鹰志。


这次跟着我的身首一起断成粉碎的,还有长久下来拧在身体里的那个结,突然间就一截一截散开了,庞大的记忆将原本的悲伤覆盖,像是有个人在对我说着故事一样;叫鹰志的男人,他是我的丈夫啊,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那个本该发出尖叫的妇人声,此时我竟然听不见她。我站起来一如既往地走到小道上,原本笔直黑暗的道路上却开启了另一个方向,我跟着他的声音转过弯,很快就看到一条弯沿而上的阶梯,而阶梯的两旁,都是筑起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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