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我的人,可能知道,我特别喜欢吃面线,一种闽南特有的面食,又叫面干,而我一向只喜欢加三种料:香菇、瘦肉、鸡蛋。
从来,我没有细想,为什么我喜欢这种口味,早上,才突然明白,这刻入记忆里永久的面线干到底是什么,那是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
外婆的家,离儿时住的家并不算太远,父亲经常骑着摩托车载母亲和我一起过去,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路。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去外婆家,因为那是一些又老又破的房子,四边都是黑乎乎的农村,唯一好玩的东西,是小舅一堆神奇的玩意,有磁铁、有喇叭、有他自己组装的那台小电视。
外公很早就去世了,外婆再没有嫁人,一个人把五个亲生孩子及五个母亲同父异母的兄弟拉扯长大,数十年含辛茹苦,养成了外婆孤单、内向的性格。后来生活实难以为继,无奈之下,只好将母亲和小姨早早地嫁出去,减轻家里养育孩子的压力。同时付出的,还有学习成绩优异的二舅的前途,当时学习一向名列前茅,作文常常是全校范文的二舅,为了给三舅和小舅让路,只能辍学回家务农,为家人的生计而努力。
每次回到外婆家,持家的二舅会和舅妈弄一碗家常的面线干给我填饱肚子,正是那加了香菇、瘦肉、鸡蛋的面线干。从那之后,在我的印象中,面线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以至于多年以后,我去成都读书,什么都不会做,也特意让母亲给我寄来一些面线,我自己做香菇面线吃,甚至到了今天,我最爱的依然是这一碗简单的面食,只是一定必须加那三样食材。
二舅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辍学回来后,成为了专心务农的农民,日出而耕,日落而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平静而无奈地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两个孩子,老大自己做点小生意,小妹成为了一名会计。
然而,大概十多年前,或许因为多年的重压,沉默寡言,孤单内向的外婆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熟称老年痴呆症,没有过多久,就忘记了我们所有人,又没有多久,她老人家就过世了。
十多年过去了,今年年初的时候,二舅竟然也出现了这个症状,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总会忘记一些事物,病情急转直下,没几个月,就认不得我们,甚至连走路都变得困难了。夏天的时候,母亲回去看二舅,他已经不会说话了,站起来,用力想向前走,却寸步难移,只能用痛哭来表达自己的悲伤。看着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们的二舅嚎啕大哭,一家人都无比的伤心。或许在二舅的心中,一片漆黑,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那偶尔闪过的一丝亮光,却始终始终无法捕捉到那是什么,他痛苦不已却只能用痛哭来表达,因为,那是他心中对家人的念念不舍。
这个月开始,二舅已经无法进食,周一我回去看了他,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而就在周四晚上,2017年12月7日,他彻底地离开了我们,带走了封闭的记忆和我们的牵挂。
这是他耕种过的田地,这是他培养的麦芽,这是他用了一辈子,苦苦挣扎生存的地方——南安英都板浦。
我在上海的一位朋友和厦门的一位同学,他们的母亲也都是患了阿尔茨海默病,老年痴呆症,这是一种很难再痊愈的病,如果不幸得了此病,目前的结果只能等待一天一天的恶化下去。上海的兄弟,因此投身了老年养老系统的建设及养老院的投资之中,孜孜不倦的做了两年了。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唯一想要的,就是想多留住自己的亲人,哪怕多一分钟也好。
人,往往免不了离开自己的家乡,离开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家,如果没有当初的离家,又怎能有日后的归家。漂泊四方的人,心中最无法替代的,依然是家与家中的亲人,在走过无数的路之后,往往带着的依旧是那一点记忆。
二舅,望您走好,在那净土能记起我们,能记得曾经为我做过的那一碗好吃的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