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场露天电影刚刚落下帷幕,人群就像退潮的大海,波涛向不同的岸边消散。大伙儿吵吵嚷嚷的,议论着电影里的情景。
我和三姐还有同村的小伙伴们,揉着为了看电影的结局而勉强睁着,眼皮不停打架的眼睛。
因为像我们这个年纪,能熬到看电影的结局,已经很值得被老师戴上一道杠了。
我们跟着人流迷得糊地往家赶,三姐拽着我的手,我轻而易举就能踩上她的松紧布鞋。
三姐一边提鞋一边似怒非怒的对我说:"瞅着点儿,你睁眼看看,把我脚脖子都踩秃噜皮了!"
我好像把三姐的话当成了梦幻里燕子的呢喃,被夜风吹走了。三姐拽着我的手,我这个当之无愧的"觉迷"把三姐当成了流动的床,竟也睡了个甜甜蜜蜜。
忽然,三姐一嗓子:"快看看,咱们村又着火了!"我激灵一下,像被谁浇了一瓢凉水,一下醒了。
我们来看电影的这个村是我们附近的村子,离我们村儿有五六里路的光景。
这时我睡意全无,一看着火的方向就在我家的附近,于是我和三姐拼命的奔跑。
三姐那只倒霉的鞋被我踩的,被她跑的,不知丢哪里去了,三姐光着一只脚,也没松开拽着我的手。
当我们气喘吁吁跑到村边时,只见村庄火浪冲天,像一把诺大的火炬。把村庄的灰暗一下就照亮了,近处的白杨,树皮被烤得噼里啪啦的。
村庄就像一个神话,天上的星星遁入空门,修行去了。它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反差,它的光已不足挂齿。
这时传来狗极致的狂吠,它的叫声已不能够表达它的惊慌。火光映照着每一张脸,每一只能够喘息的生物,大人孩子们慌乱的拿着水桶,往火上浇着。
这个着火的柴垛是我家前院郭叔家的。只见火势异常之凶猛,正以势不可挡向周围蔓延。
邻居们纷纷逃回家里,恐怕大火烧到自家,把熟睡的孩子叫醒,抱到安全的地方。
此时大火已蔓延到了郭婶儿家的芦苇房顶,火舌正要把这片房顶化为灰烬。一口气吞掉。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像灵巧的猿猴一样,跳上房顶,他手里拿着一根带着青皮的白杨树枝,向着那火舌疯狂的拍打。
房屋下面的人踩着梯子把水桶递给他,他一边浇一边扑打,火就像邪恶的女巫。
这一处扑灭,那一处又起,男孩在屋顶不停地跳跃,不停地扑打,不停地接过梯子上递过的水……黑夜被照亮了!白惨惨的……
终于一个柴垛全部化为灰烬,郭婶儿家的芦苇房子保住了。当那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趁着夜色不见踪影时。
还在火灾现场的人们,突然不知谁问了一句:"刚才救火那男孩是谁家的?怎么没见过呢?"
另一个声音响起:"那不是顺子连襟家的孩子嘛,"
然后就听两个人交头接耳的说:"这个孩子不学好呢,听说偷人家的摩托车,漏馅了,跑顺子家躲风头来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要不然呢!会不会是……"
第二天,我家刚吃过早饭,郭婶儿就来了,除了昨晚上对我家里人救火的积极进行了表达感激之外。
她红肿的眼睛里还在流泪,她说:"整个柴垛都烧没了,不知道得罪谁了,竟然给我家放了火!"
我母亲安慰她说:"我家的柴禾你过来抱,暂时先烧我家的。"郭婶答到:"嗯,还有点儿柴堆底子,没全烧尽,等没煮饭的柴禾了,再来你家抱!"
说到这里,郭婶神秘的冲我妈说:"你知道顺子家来的那个小子吗?"
我妈说:"知道,那孩子真挺好啊!你没看到吗?那天你家柴垛着火,要不是那孩子,你家的芦苇房子都得让火烧没了。"
"那孩子趁大伙慌乱得六神无主的时候,急中生智,一下跳到房顶上去,当时找梯子还没找到,那孩子好像会轻功,没费劲就上房顶去了!"
只见郭婶用嘴撇了一下,她那个镀铜的牙没露出来,嘴巴撇成了瓢,然后眼角里透出一丝含蓄的乜斜。
开了口,说了话:"那孩子听说不着调,不顾正业,偷了人家摩托卖了,犯事儿了,跑顺子家来躲警察呢!"
我妈说:"看那孩子救火奋不顾身呢,把衣服都让火烧着了,你没去顺子家看看那孩子去,多亏了那个孩子呢!"
我还得感谢他啊?郭婶好像很气愤的说。"我家的柴垛不知道是谁点的火呢,我们没得罪过谁,谁会来点我家的柴垛?"
"这个孩子竟干坏事,为了掩人耳目,来救火。其实是别有用心呢,还好没丢东西呢。我怎么看顺子都鬼鬼祟祟的,他指使的也不一定呢。"
第三天的晚上,当我和三姐还有村里的孩子们正在踢口袋时,看到顺子家也着火了!
这时村里着火对于我们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我们继续踢我们的口袋。
然后郭婶家的芦苇房子在一个深夜,被一把火点燃,房屋上的芦苇全部着光了,因为村里人都处于熟睡状态,没有进行急时的抢救,所幸,郭婶一家性命都保住了!
那个男孩后来在村里消失了,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过。
那一年,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多最大的火,村里就像被女巫施了魔咒,火灾今天在这家,明天就在那家,整个西下川都笼罩在火焰冲天的壮观中。
柴垛这个低调而淳朴的家伙,一次次隆重的炫耀火光的刺眼。然后被扑灭,然后又被点燃。
弄得整个村庄人心惶惶的,已经着了火的,想着是谁点的,于是村里的每个人都有理由成了怀疑的对象。还没着火的,担心害怕哪一天大火就会烧到自己的头上。
村庄宁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柴垛的光辉岁月都给了被点燃的那一刻,而灶塘里冷冷清清,做饭的时候都怀念那小山一样的柴垛。
而郭婶儿家里连房屋也不复存在。只剩下那几面被火烧焦了的泥坯墙,灰了吧唧的站得里倒歪斜。
没柴烧的村庄,炊烟也无精打采。有一天我问三姐:"村里这么多人家都失火了,为啥咱们家的柴垛越来越高,从来不曾坍塌?"
三姐狡黠地把食指放在嘴巴上"嘘"了一声,然后小声说:"不要乱说话,会应验的。"
我天真的问三姐:"你说咱俩个那天看电影回来,郭婶家失火,是谁点的呢?"
三姐呵呵一笑,露出她那颗小虎牙,说:"你说能是谁点的?"
我摇了摇头,三姐扳正了我的头,一本正经的对我说:"我说你傻吧,你还不服,郭婶家的火是郭小儿点的呗!你没看他总爱玩儿火啊,看着啥能点着的,他都要点燃了!你没看到他的手啊,都作疤了,那是他点塑料烧的!"
我一脸懵懂,随口对三姐说:"那郭婶咋没想到是她儿子呢?"
我又问,那郭婶家后来房子又着火了,也是郭小儿点的吗?三姐装作沉思状说:"这个房子可不是郭小儿点的,因为他上不去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