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有一架木梯,它长约4米,通体漆黑,由一块块木板榫接而成,想是当年进宅所购,样式颇为简拙,却也厚实之极。那是一架独一无二的木梯,印有我儿时的一段惊惧。
那天依稀是年初二,时阴时晴的,如女人脸色般变幻无常,妈妈带着我们三兄妹去探望外婆。
外婆家早已喧闹,大姨二姨三姨都在,说话声隔巷能闻,表弟表妹们也嘻嘻哈哈的,正互相追逐嬉戏,院子里的鸡咯咯叫着跑着,亦是年味尚浓。
妈妈领我们见过外婆后便急哄哄和阿姨们打成了一团,留下我们兄妹三呆立门口而茫不知所措。
“那个谁谁谁娶了媳妇……”
“那个谁谁谁嫁出去了……”
“那个谁谁谁在建新房……”
“那个谁谁谁的爸爸去年过世……”
“那个谁谁谁的儿子考上大学……”
“那个谁谁谁的女儿进厂打工……”
……
听了半晌,哥哥一脸不耐,虎着脸直往外走。妹妹吊车尾似的紧随其后。
我看看哥哥妹妹,又看看妈妈,终究没有移步,反而渐挪渐近。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和阿姨们得到外婆传唤终于收话起身齐往楼上走。我下意识跟着,却因人小步窄,落下了。
正自慌乱,抬头便见外婆转过身来,慈柔的叮嘱我说:“吖辉啊,你乖乖听话坐在这里喔,外婆等下就过来陪你玩。”我心为之稍定,轻轻地点了点头。外婆也就上楼去了。
外婆走后,我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焦灼,坐是没心思了,倒想外出找哥哥妹妹,可不知他俩去了哪,只能原地团团转。
再一会,仍不见人来,我愈发惶急,几次跑到墙边便欲攀爬,偏又敌不过恐惧每每败走。
又一会,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把身子匍匐在木梯上,一点点往上挪。
一阶二阶三阶……
好不容易上到第九阶,已累得小腿发软,我扶着墙大口喘气,颤巍巍的微微向上看了一下——遥不可及!又战战兢兢稍稍往下瞥眼——可望而不可即!顿时心惊肉跳,死命抠着墙,不敢再动丝毫。
等待若逢着恐惧便是煎熬。
那时的我就被煎熬着,亟盼外婆和妈妈来解救。然而,事与愿违,好久好久都没人下来。我体力慢慢耗尽,心里的惊恐愈演愈烈,都不敢趴下去了,只是死命站着,咬牙坚持。
等手指抖动着不受控制地下滑时,终于,我哭了……
后来是妈妈把我抱下来的,哄了好久也止不住哭声。直到外婆搂我进怀,怜爱万分地塞一颗糖进我嘴里才凑奇效——我一下笑了。
多年后,再一次去外婆家,又一次直面木梯,已能轻而易举奔上跑下,不复昔日怯懦。
……
木梯仍是当年的木梯,人却早已长成。儿时的世界仅仅方寸,如今的格局何止万里?
记于2017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