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一家人围坐,甚是温馨。我炒了一个白菜豆筋,他爸让孩子们多吃点,说因为这是奶奶在老家买的托人捎过来的,特别有营养。
忽然地,不知搭错了哪要筋,我无比怅然地说道:“别提有营养了,一提起营养,我就想起你们俩个小的时候,从月子里开始,你奶奶就成天说吃豆腐有营养,整天做豆腐吃,弄得那两年提起豆腐我就有心病。你说那豆腐能比肉有营养吗?你清姨到家了,把肉从冰箱里拿出三块来,奶奶又放回去两块......唉,提起我就心酸。”
我又把头转向孩子爸:“结果把个身体亏坏了,现在又花钱吃药来补。你们那时真是把我给坑了!”
孩子爸即时噤了声,下意识地低下头,有些面子上挂不住。我也适可而止,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可是心底的美好却被打破,犹如静止的湖面忽地被扔进了一个瓦片,刹那间端庄尽失。而旧伤,则如同那巨大的涟漪,铺陈挥洒,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
想起那个时候,心里真的是有好多恨啊!
从临产前住进医院的那一刻起,似乎一切都不对了。几年里曾人前人后把我说成一朵花的公公婆婆,在面临着一场无法预知的新生活变化时,竟比我和他们的儿子还焦虑。
因为怀的是龙凤胎,而且妞有两圈脐绕颈,医生主张手术。可公公因为一辈子在乡下行医,认为顺产健康,便坚持让我先顺生。他说让医生在手术室等着,如果顺生有危险了,再马上转手术台上去。我听了这些简直瞠目结舌,一则让我承担这样的痛苦和风险我还真没有胆量;另外这医院也不是我开的,我能做主安排医生在手术室待命吗?
然后,我和他爸商量后,便自己跟医生签下了剖腹生的协议书。公公知道了,板起脸来一言不发,端着茶杯转身便到走廊尽头抽起烟来。我心下不安,因为这已是他和婆婆到家这一个月里,我第二次忤逆他的心愿了。那之前他提出要给两个孩子取名字,我颇不乐意,心想这是我们当爹妈的事情,实在没必要遵从他的安排,于是婉转的说我们已经取好了。这次又拒绝了他,大约使得在家里一贯权威惯了的公公颇下不来台,心结也从此种下了。
于是便至今难忘,当两个小小的新生儿出生后,朋友们前来祝贺,说我和孩子爸“真幸福”时,公公非常不乐观地干笑了一声:“哼,真幸福?我怕是真辛苦哦!”也因了他这句真辛苦,我便在随后这数年的带娃历程中,尝遍了辛苦的滋味。
且不说在体力上因为害怕对两个宝宝厚此薄彼,我常常要刚刚安抚好这个孩子睡下,就浑然忘了我还是个未足月的非常虚弱的母亲,就赤脚跳下床去安抚那一个孩子的艰辛;以及每天无法吃到加餐而饿得心慌和严重缺乏睡眠,有多么难熬。单想起因为公公提前坐火车回了老家,婆婆从此一张沉得要滴出水来的脸,便令我无论何时想起都心塞不已。
白天里她偶尔搭把手从奶粉罐里往出舀奶粉时,便总要深深重重地叹上一口气,嘴里嘟囔着:“一个人挣钱,一大家子吃,怎么办啊?”这个人,自然指得是她的儿子。我心伤不已,那种情况下,初为人母的慌乱和不适还未适应过来,还得被当面数落不挣钱不能为家分担。这种委屈,多少人能受得了呢?
可是,我就是没吭声。自小到大,母亲从没教过我如何跟人争取权益,我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类似的状况,便只有忍着。刚刚出月,干姐过来帮几天忙,婆婆赶紧回去小住。再来时兴致勃勃地说,回去称了,在我这儿一个月里,她胖了7斤。我的酸楚无法言喻,那一个月里,我瘦了15斤。
再后来,各种的磨合和隐忍。
怀里总是刚哄好一个,那一个大哭着的就递了过来。半夜里,孱弱的儿子不是吐就是拉,我常常不得不刚刚合上眼就爬起来,把孩子抱起来洗干净,再叫起他爸,一块把所有的床单枕套都扯下来堆到卫生间。然后叮叮当当不是冲奶就是冲药,再顶着昏沉的脑袋抱着不肯入睡的小婴儿在客厅来回踱步,亦或放着童谣,让他暂时安静一会儿。等终于折腾得他能够入睡了,天几乎也亮了。我才就势也躺一会儿,却听到小卧室里哇哇一声,女儿又醒了......
周梵老师有一次在北京接受采访时,被问到生命中对她伤害最大的人是谁,她说,她被那个问题难倒了。因为她多年的自我成长最大的成效就是:把她之前所认为的那些伤害都释放掉了,再回忆时已不再有受伤的感觉。
而历经不断挣扎和成长的我,如今再想起从前,那些当时的的所谓“恨”呀“怨”的,那些曾觉得永远不能原谅的人和事,也的确不再觉得有那么痛苦了。尤其是眼看着两个孩子在自己一手带大的情况下,性子随和,阳光,乐观而良善,便一切都释然了。
我常常一手牵着憨憨壮壮的小儿子,一手搂着活泼开朗的小女儿,在人行道上大摇大摆嘻嘻哈哈地说笑打闹,心中便涌起无比的欣慰和喜悦。觉得从前无论吃了多少苦也都是情愿和值得的。
而反观公公和婆婆,早已年过七旬,在老家里互相搭伴照顾,应也十分安好。只是过节团聚时,看到因常年不在一起,孩子们对她没有小时那么依恋时,神色也还是比较失落。
对于当年帮我带孩子时总在家里甩脸子发火的事,婆婆在孩子们两岁时都已当面表态过,说那个时候是因为她不适应环境,心里烦躁。
而我却在心里默默感激,如果不是那时条件恶劣,我怎么会在常年的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的情况下,还要坚持咬牙练瑜珈。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在想:我不能倒下,我不能让别人笑话。我要坚强起来,从内到外的修炼,我要靠自己的力量为自己赢得尊严。
同时,身心灵导师告诉我们:你外在的一切,都是你的内在吸引而来的。我们曾经遭遇的所有曾认为不公平的待遇,其实也正是由于我们内在的一种气质所吸引来的。那种气质叫做,不配得。
我们的这种不配得,当然也来自我们那个时代长辈的教育方式,赞扬少批评多,稍有不慎便遭打击。
成年后,与周围的亲密关系相处时,自然也在重复幼年模式,讨好、付出和隐忍。我们吸引来了想要的受害者体验,并在这种受害者体验里,挑战着命运对自己的种种考验和锤炼。
自此,有的人经受不起,便是自怨自艾的一生。而有幸涅磐而出的,那所有不堪承受的一切过往,便都成了具足自己的财富。
杨绛先生在100岁生日时说过:“世界终归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生命中任何一个当初我们曾认为无可原谅的那个他(她),或许是你的父母,或许是你的恋人,或许是你一个上司或同事,也或许是你的伴侣或对方的父母。最后想来,其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体验,都与他们无关。
就像我后来反而还不止一次的劝说我家孩子爸,不要再对爷爷奶奶的为人处世有不满。我说公公婆婆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他们也是缺乏爱的,他们又怎么知道去爱人呢?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生命中的所有问题,都来自于你不够爱自己。”对照着这一句话,再想从前,一切更加醍醐灌顶。
而当们终于能够看清这些的时候,人生才会真的体验到彻底的自由,和发自心底的喜悦,才会慢慢走向光所在的地方。
让我们一起,为了这样的自由和喜悦,继续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