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五（二）班开学后来了一位新同学程玉飞，他是煤矿山来的，黝黑的脸上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坚毅的神情，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军装。班主任把程玉飞安排坐在班长王菲菲边上。

王菲菲看得出来程玉飞是个穷孩子。她后来听说程玉飞父亲为了他读书，托了很多关系才转到镇上学校的。

教室里每张桌子有安排男生和女生坐一起，学生们都喜欢在桌子中间划道白线，即三八线，谁也不准越过这条白线。王菲菲的桌上也不例外。

“看好了这条线，你的胳膊和你的书本、文具统统不能越过这条白线，否则……”王菲菲严肃地做了一砍手的动作。

程玉飞黑黑的脸看了半天白线，又看了一眼王菲菲，自卑地点点头。

“这是我的名字，我是班长。你的名字的呢？刚刚也没听清楚。”王菲菲拿着语文书封面给程玉飞看，封面上有王菲菲的名字。

“程玉飞。”一个很小的声音传来。

王菲菲还是没听清楚，便伸手去拿他桌上的作业本，她看到作业本上写着程玉飞的名字。

程玉飞看看白线，又看看伸手来拿作业本的王菲菲，愣了一下。

“我可没越线，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你的作业。”王菲菲飞快地把作业本还回去，辩解着。

（二）

为了保证班级整体成绩都稳定上升，五（二）班的班主任马老师用“一帮一”的方式安排同学们的座位：学习成绩好的班干部和调皮捣蛋的学生或情况特殊的学生坐一起。

程玉飞在五年级转学过来，老师一摸底，发现他每门功课的基础很薄弱，就让他坐班长身边，让王菲菲来帮助他。

五（二）班的学生是一群十来岁、什么都不懂的调皮学生，上课时大家都还很安静，但一到课间休息的时候，都变成人来疯。

玩游戏的，打弹珠的，跳橡皮筋，同学们在教室里追逐嬉戏，笑声，尖叫声，欢闹声一浪高一浪。

“哎呀，谁呀？这么缺德！拿橡皮擦打我！”王菲菲刚从教室外走到门口，突然从角落里一个什么东西飞射过来，打在王菲菲额头上。她疼地一声大叫，一看地上，是块橡皮擦，她捂着被橡皮打过的额头走进来。

“哈哈哈……”教室里面传来一阵男孩子的大笑声。

“郭铁军，又是你！”王菲菲顺着笑声看过去，用手一指，迅速的冲了过去。

“又不是我拿橡皮打你，你看我干嘛？”

“不是你，你笑什么？”

“我爱笑，你管得着吗？哈哈哈！”郭铁军大笑三声，得意洋洋的看着王菲菲。

“你！”王菲菲气的说不出话来，眼睛一红，转身回到座位上抽泣起来。

学习委员，也是好朋友的唐丽蓉，她走到王菲菲的座位边，怒目看了一眼郭铁军，拿出一块手帕给王菲菲。

“太气人了！他总是这样欺负你，我去报告班主任！”唐丽蓉生气地说。

“不是放毛毛虫在你铅笔盒里，就是在凳子上沾口香糖，昨天在你背上贴白纸肯定也是他干的！”唐立荣把郭铁军干的坏事一一列举出来。

王菲菲哭得停了一下，想了想，又摇摇头。程玉飞一直在位置上坐着，焦急地眼神看着她。

他小声地问：“班长，疼吗？不要紧吧？”

“要你管！”王菲菲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里又有些软下来。

“这是语文笔记，拿去复习，看完还给我。”王菲菲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硬皮笔记本扔给程玉飞。

程玉飞默默地把笔记本摆正放在桌上，时而皱眉，时而攥紧拳头，若有所思。

第二天早上上课的时候，郭铁军一瘸一拐地进了教室，男孩们一声哄笑，“铁军变成铁拐了！”

“谁笑我？就是谁干的！”郭铁军手一指，怒骂道。

“奶奶的，也不知哪个小兔崽子干的，晚上大黑天的来一下子就跑了，我起来时，人影都没有了。给我等着，总有一天知道谁干的！”郭铁军继续骂骂咧咧着，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大家赶紧坐好上课。程玉飞坐在位置看书，眼皮都没抬。

“喂，是不是你打了郭铁军？”下课的时候，王菲菲小声地问程玉飞，她想起昨天看到他生气的表情，隐隐感觉这两件事有联系。

程玉飞两手放在桌上搓了搓，嘴唇紧闭，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菲菲睁大了眼睛，心里吓一跳，刚刚只是瞎问问，没想到这傻小子还真去打人了。

“傻子，以后别去惹他，这件事也别对任何人讲啊！”她小声地提醒程玉飞，心里漾起一种异样的暖流。

从这天以后，王菲菲不再对程玉飞高高在上。她给程玉飞补课，辅导他学习，像小老师一样监督他。在这一年年底期末考试时，程玉飞从倒数几名往前进步了十几名，没有不及格的功课。

程玉飞的爸爸专门从乡下拿了一大袋玉米到学校给马老师，感谢老师对儿子的照顾，马老师连连摆手不要，让他拿回去，老人家二话不说放下玉米就走了。马老师无奈只好把一大袋玉米分给办公室的老师们。

程玉飞和王菲菲同桌了两年，程玉飞还是像刚来的时候一样性格内向，不喜欢和其他同学打交道，但只要是王菲菲在教室的时候，他就会用目光关注着她，有时也会跟着她，帮她拿班上同学的作业本。

同学们嘲笑他是王菲菲的跟班，班长让干嘛就干嘛。程玉飞听了也不生气，他心里很开心，又有点害怕，担心王菲菲真哪天不理睬他。

六年级的下学期，班级举办毕业班晚会，无忧无虑，不知世事烦恼的童年也快要结束了，同学毫无察觉，依然你追我赶，打打闹闹。

晚会办得很热闹，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家互相送礼物留念。每个同学把自己带来的小礼物送给自己想送的好朋友和同学。王菲菲收到很多手工贺卡和小礼物。程玉飞坐在教室的角落上，他看着大家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脸上有些淡淡的失落，不知道有没有同学会送他礼物。

王菲菲看到了角落里的程玉飞，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递给他一个礼物盒，“送给你，祝你学习进步！”程玉飞站起来，有些害羞，他问：“这是什么，送给我吗？”

“是的，上次不小心弄坏你的铅笔盒，送你一个新铅笔盒。”王菲菲真诚地对他说。

“那个铅笔盒本来就是坏的……”程玉飞小声地说，但他还是有点兴奋，紧张地伸出两手接过礼物，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同学送的礼物。

程玉飞的手去摸了摸裤子口袋，他看到王菲菲手上满满的小礼物，又把手从裤子口袋拿出来。

裤子口袋有一个木雕娃娃，长得很像王菲菲。程玉飞最终还是没送出去，留给自己，留在童年岁月里。

毕业晚会后，大家都投入小学毕业会考的复习和准备中。谁也没在意的是，在小学毕业后，有些同学以后很多年，甚至一辈子再见了，再也不会相见了。

九月份升初一的时候，王菲菲没有看到程玉飞，班上大部分还是小学的同学，但谁也不知道程玉飞去哪儿了。

王菲菲心里叹口气，她想这傻小子也许家里没有钱读书吧。忽然她觉得自己好想再见到程玉飞这个小跟班，脑海里全是他那张黝黑倔强的脸。

可是到哪儿去找他啊！

（三）

王菲菲上了初中，考上高中，在紧张的，日复一日地在高考备战学习环境中，儿时的往事渐渐地模糊了。

在王菲菲考上大学后，父母把工作调到她读大学的城市。有一年放暑假找老同学聚会，在一条小巷子里，她看到一家小杂货店里有个小伙子似乎有些眼熟，不由得走了过去，当店里人转过身时，“程玉飞！”王菲菲脱口而出。对面人听了，愣了一下，他看着王菲菲半天问：“你是班长？”

“我是王菲菲，你还记得我！”

“是啊，毕业晚会那年，你送我一个新的铅笔盒，我一直记得。你长高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好看！”程玉飞笑着说，有些激动，看起来还是有些羞涩。

“这是你家开的小店？”王菲菲问。

“是啊，家里没钱，只好做些小本买卖。”

“所以小学毕业后，你一直就给家里干活？”王菲菲心里有些失落，她记得给程玉飞辅导学习时，他说过以后要多读书，做个有文化的人。

“我爸爸身体不好，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也要读书，是我自己不想读书的，没有那个命，还不如早点挣钱。”程玉飞神情黯然地说。

王菲菲觉得心里原来一直有一份期待，那就是总有一天，程玉飞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披红挂彩，光芒万丈地出现在她面前，伸出大手扶她坐上马背，从此海角天涯。

就在此刻，王菲菲一想到要是和程玉飞在一起，以后就是在这样的小店当女主人，她心中的期待一下子就像泡沫一样散了。

“你在汉江大学读大学吧？我去汉城进货，曾想去看你，但没找到你。”程玉飞有点激动，一口气说了很多。

王菲菲点点头，微笑着和程玉飞告别，走向聚会的地点。走了很远，在对面一面反光的玻璃墙上，她看到程玉飞一直站在路口，面朝着她的方面，一直静静地站着。

参加聚会以后，王菲菲离开了儿时居住的城市，再也没有回来。程玉飞已经彻底在她心里消失了。

那一年，城市流行一首歌：同桌的你。这是一首男孩唱给女孩的歌。仿佛一夜间大家都在怀念曾经的同桌。王菲菲已经记不清程玉飞的模样，年少的同桌在那遥远的地方，已被岁月模糊，再见了，再也不会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