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里那个叫猛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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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霄山脉一带,有那么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在那个地方人把智力弱的男人叫猛子,女的叫猛婆。

这个称呼的出处已经无从考证,自然也就不知道起这称呼的人当时是出于何种心理原因,也许是山里人憨厚、耿直,嘴巴就跟那唢呐杆一样,只懂得那么几个发音词。

山里人把李庚家的大儿子叫猛子,自然就是他家的长子智力发育出现了问题、或许是他自己不愿意长大罢了。

猛子的本名很少有人知道,知道他本名的也许除了他父母外,另一个就是给他办理户口的公家人了。

我奶奶家和猛子家住的很近,两家屋子一前一后的盘在一个山坡上,中间只隔着一块菜地,两棵大枣树成了两家的天然屏障。

我小的时候一直是跟着爷爷奶奶住,爷爷是个勤快的人,那块巴掌大的菜地自然被他整理的有条有理的,以至于村里人每次经过这块地时,都会说:“李老哥家的菜长的真带劲。”

我是爷爷的跟屁虫,自然菜地里也少不了我的身影,而我也成了菜地里的破坏王,顽皮的孩子总少不了哭声,而每次在我忘情的撒野哭时,总有那么一张傻呵呵的笑脸从窗内望着我。

此时爷爷就会指着窗户对我说:“你看你,就知道哭,比那猛子还傻。”

猛子每当听到这话时,总傻乐的更欢了,也许他听的懂爷爷说的话,也许他只是对谁都是这个表情。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抓起一把碎泥土撒向猛子,破口大骂:“你这傻子,笑什么笑?”,而猛子也不知道躲避,依然站在那窗内那么的笑着,有时还有口水流出来,那口水都快掉衣领上了,他才会用衣袖擦一下,但笑容还是依旧保持原来的模样。

爷爷见我丢了土,便会大声的骂道:“你这孩子,欺负猛子做甚?”,一边说一边向猛子挥挥手说:“猛子快去找你妈妈去,别让我家这娃欺负了你。”,猛子似乎能听懂我爷爷说的话,慢慢的侧着身子躲在了窗户外面看不见的地方。

整个春夏两季,猛子似乎只对两件事情感兴趣。

春天站在窗户前看着我在菜地里挖泥巴,泥巴洒落在我身上,摸在我脸上,指缝的余泥打在菜叶上,我尽情的在菜地里撒欢,而猛子只是站在他家的窗户前傻傻的笑,好像他也明白我其中的乐趣一样。

夏天站在窗户前看我在大枣树下张罗着捉蝉的工具,这是我和爷爷共同完成的,我把奶奶那袋刚买的白猫牌洗衣服粉倒在了簸箕里,拿着袋子骗爷爷说是捡来的,爷爷半信半疑的把它缝在了铁丝圈上固定在竹竿上,这就成了我一夏天的玩具,玩具还没做完便听到奶奶在后屋的天井骂道:“哪个皮娃子把我新买的洗衣粉倒了……”,而猛子此时依然是站在他家的窗户边露出他傻傻的笑容,就好像他心里明白我奶奶为什么要骂我皮娃子一样。

童年的孩子容易知足,也没有烦恼,就好比我有一根捕蝉杆就能把玩一夏天,也好比猛子在窗户前看我捕蝉就能傻乐一整夏。

我个子不高,踮起脚尖撑着竹竿也不够大枣树的一半高,脚尖踮的发麻了,小手都撑的发抖了,依然还是个不到蝉落在的树枝的高度,猛子好像特别爱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越个不着,他越开心。

我走在他家窗户前,对着猛子说:“你出来,你来帮我一起抓蝉,烤熟了我分你一半吃。”,当然这只是我的谎言而已,毕竟儿时的我是出了名的吃独食。

猛子看我走走在他家的窗户边,也许是出于害怕,也许是陌生感,他往后推了几步,但是笑容依然还是挂在他的脸上,但目光却有些捉摸不透的感觉,我想那时候的他内心是恐惧和孤独吧。

枣子变甜了,孩子的天空也就更大了,而他却依旧还是走不出那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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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我离开了奶奶家,但每周末还是会去奶奶家,也许是隔辈亲的原故,也许是那里有我最初的记忆,奶奶家让我种特别的归属感。

十岁,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都开始接触属于自己的事物了,山里的孩子都是从书上了解外面的世界。

我拿着板凳坐在枣树下面写作业,大树底下好乘凉,以至于我没写多少就睡着了,我醒来抬头的第一眼看见的却依然还是窗户里的猛子。

他跟我一样长高了不少,但脸上的神情还是以前的模样,他透过窗户望着我傻傻的笑,或许是对我手中的书感兴趣,那眼睛直勾勾的望着。

此时爷爷不知从哪里回来,对着窗户里的猛子说道:“猛子你也想看我家娃手里的书吗?你看不懂。”

爷爷的那句“你看不懂”让我真正意义上的明白了猛子和我们这些半大小子的区别——他属于另一类人群。

我问爷爷猛子为什么会这样,爷爷只是简单的说道:“听猛子的爷爷说是打针打坏了。”至于真实的情况,村里没多少人知道。

作为山里的妇人,奶奶是喜欢聊别人的家长里短的,她说:“猛子一岁多就知道叫人的,爸爸妈妈叫的可好了呢,只是后来就一直不开口了,除了会哭会笑外,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到了后来干脆爸爸妈妈也不会叫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此时在晾衣服的余婶也接了话,“听我家那口子说,猛子家的风水不好,我家那口子的舅舅懂五行八卦之类的,有一年来我们家走亲戚,跟我那口子聊过……”。

你一言我一语,猛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成了谜一样的问题。

望着窗户前的猛子,我似乎有些内疚感,内疚小时候不应该向他撒泥巴,内疚小时候不应该骂他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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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我成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我疯一样的一路跑向奶奶家,奶奶正靠着墙角晒太阳,手里挑选着那些快发霉的黑豆子,听到我说考试了大学,奶奶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也许是笑的太忘我,手里的黑豆全撒在了地上。

奶奶拉着我的手就往家里走,走到大门时反过脸对着前面说:“猛子,我皮娃子考上大学了,以后要吃公家的饭了。”

我顺着奶奶喊话的方向望去,斑驳的木窗里站着一个人,他是猛子。

此时的猛子没有了儿时的熟悉感,也没有了儿时傻笑的那份天真样子,更多的是一种苍老感,或许叫成熟感。

蜡黄的批发,松乱的头发,嘴边取代口水的是稀稀拉拉的胡须,身上穿着藏青色衣服还算干净,袖口也没有口水晒干后的斑驳痕迹,脸上多了本该不属于这个年轻的苍老感。

也许是听到我奶奶向他说话的声音,也许是听明白了我奶奶说话的意思,也许是他也知道他眼前这个那时个不着蝉儿的人成了山里唯一的大学生,他脸上笑了。

望着猛子的笑脸,我也笑着叫了他一声“猛子”,其实我真想叫他的本名,但我搜索了所有的记忆也找不出他的名字。

奶奶拿给我三柱香,我向爷爷磕了三个头,奶奶说是爷爷的在天之灵才保佑我能考上大学,磕完头,我把三柱香插在了大枣树下面,微风一吹,烟雾随风弥漫。

我踮起脚尖,伸手摘下几颗枣儿,用手搓一搓放入口中,真甜。

我望了一眼窗户里的猛子,再一次踮起脚尖伸手摘了几颗枣儿,挑去多余的枣叶,脸带微笑的走向猛子家的窗户前,伸手把枣儿递给他,他这次没有向后躲避,但他也没有伸手来接我手中的枣儿。

二十公分的距离很近,但也很远,隔着一个窗户,也隔着两个世界。

一棵大枣树,隔着两家人,一边的人儿说这枣儿真甜,一边的一人也许都不知道这枣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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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儿甜,枣叶落,不变的是大枣树四季轮回,变的是人世间生离死别。

奶奶去世十几年了,留给我们的回忆也都在这枣树下。

去年夏天回家,我带着妻儿来到奶奶曾经住过的地方,大枣树挂满了枣儿,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

透过树杆下我看见了儿时的那个窗,只是窗户里没有了猛子的身影,窗户也已经被木板封住了。

后来听堂哥说,有一年下着大雨,打着惊天的雷,从没走出那扇窗的猛子像疯了一样的跑向山里,从此再也没出来过。

听完堂哥的话,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抬头看这大枣树,忽然回到了孩童时,我在菜地里撒欢,爷爷在整他的菜地,奶奶在骂皮娃子,而窗户里的猛子望着我们傻笑。

我走到枣树下,踮起脚尖,伸手摘了一棵放进嘴里。

枣儿甜了,孩子们的天空大了,有些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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