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的鸟窝聊天很多是关于妈妈的，想起妈妈经常和我聊的天，梳理记录一下。
十岁前的妈妈应该是很幸福的，外公是中学校长，外婆家庭主妇，勤劳能干，老外公是赤脚中医，妈妈是独生子女，姨妈姑妈也是对她疼爱有加，我想，妈妈的童年是倍受宠爱的，快乐的。
这一切在十岁不到时打破了，妈妈是八月十二生日，外婆八月初一生病去世，每每听妈妈聊起说不想过大生日，我总把这归因于懂事来第一个大生日有太多不美好太多悲伤和哀痛。
外公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看老照片上外公着呢子大衣搭围巾，有点上海滩许文强的既视感。外公迅速再婚了，接下来的故事，就是老掉牙的故事，后妈上场了。妈妈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外公是老师，妈妈一直是跟读，可是，后外婆生了三个娃，都是妈妈带大的，上课读书什么的，几乎不存在。一直到高考，因为老外婆（妈妈的奶奶）病危，妈妈在家伺候奶奶，没去学校，也没去参加高考，因为这事，父女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冲突。据说后来，妈妈开始在各个亲戚家辗转，两个姑妈家，两个姨妈家，他们对妈妈很好，某个方面也填补了母爱的缺失。
因为这，后来叛逆的老妈自己做主把自己嫁了，嫁给一穷二白刚参军退伍回来的老爸，对于妈妈的婚事，外公是相当生气的，一度断绝了父女关系，多年不曾来往。直到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外公得了肝癌晚期，拉回老家，在老家的那三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公，妈妈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直到那时，父女关系才开始破冰，外公对妈妈说，一定要让我们姐弟俩好好读书、多读书、上大学，还给我们都塞了钱读书用，这在当时的小小山村，让孩子读这么多书，真的是非常有远见，高瞻远瞩的。妈妈记在心里，也一直践行着对外公的承诺，她也做到了，省吃俭用的，把我和弟弟培养了出来，我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也是第一个女大学生，完成了外公临终的心愿。
外公去世后，妈妈本来可以接班，成为吃铁饭碗的公职人员，可是，后外婆不同意，把这个名额给了小舅舅，妈妈说，已经在农村了，自己有手有脚的，饿不死，你小舅舅他小时候发烧得过脑膜炎，脑子经常犯糊涂，不好找事做，有个稳定工作对他是保障，不计较了。
因此，在大舅舅姨妈因为后外婆的洗脑对妈妈态度一般甚至冷淡，而脑子不清明的小舅舅对妈妈却很好，记忆中一直对我和弟弟很好，偷偷塞给我们红包，看到我们没有草稿纸，偷偷从家里带来不用的作业本当草稿纸，还有后外婆订的各种杂志如《小蜜蜂》《故事会》等，也被小舅舅偷偷拿过来给我们看，是我和弟弟的启蒙读本。
妈妈和后外婆的关系一直不痛不痒的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保持一年见一两次面的那种，过年的时候，我们常常走上30多里路去她家拜年，我跟弟弟其实并不想去，感受不太美好，在一起拜年的那么多小孩中，我们都感觉到了被忽视，被区别对待，每年的拜年，只是例行的公事，传说中外婆的疼爱，这辈子，我们是无缘享受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后外婆生病几个月，舅舅姨妈他们都是有公职的要上班，又是妈妈不计前嫌的伺候了两个月，直到去世。那两个月中，两人关系也渐渐缓和，妈妈用她的爱捂热了那颗冰冷的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后外婆临终时哭着对妈妈说，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她，希望不要怪她，希望能原谅她。后外婆去世时，妈妈哭得很伤心，多年的压抑，多年的委屈，在那几天，都宣泄了吧，都释怀了吧。
妈妈有个姑姑在北京安家了，经常给她写信，偶尔也去北京探亲，因此也见多识广，眼界开阔，在别的父母早早让女娃辍学打工或者结婚换取彩礼时，我在读书，不顾乡亲们的闲言碎语。我初二的时候，家庭负担越来越重，高中学费又是一笔大开支，妈妈当机立断决定出去打工。从此，我们家，四个人，分布四个地方（我跟弟弟都在老家但不同的学校，周末才回来，我们算是留守儿童），妈妈去了北京，做了十年保姆，期间在我高考那一年回来陪我高考，在食堂里做了一年，炒菜切菜面食打饭，食堂里什么活都干，特别厉害，没有她不会的，给承包的老板带来了非常好的效益，后来妈妈辞工了对方还挽留很久。
想想，那时候的日子真的苦啊，物质的苦，粮食省着吃，因为分到的田地不多，也因为大米不够吃，我们用红薯、红薯淀粉、小麦、高粱折腾了很多种不同的吃法。除了应季蔬菜，会吃很多咸菜和干菜（记忆中我初三住宿时带一瓶咸豆角炒鸡蛋就是一周的菜），没有买新衣服，都是北京的亲戚寄来的旧衣服，家里房子是土砖瓦片房，下大雨到处找盆接雨水，没有家电，然而精神上一点也不觉得苦，可能看到我和姐弟成绩还不错，也乖巧听话，觉得日子有了奔头，妈妈总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句话，一直支撑我们那么多年，在最困难的时候。
直到2009年，我参加工作，爸爸妈妈也终于结束十多年在外奔波的日子，开始回到老家生活，种菜，种田，养鸡，养猪。2011年，我在广东安家，借怀孕生娃需要他们帮忙之由，把爸妈接到身边，一直到现在。
妈妈或许是老了，往日的坚韧、乐观不再，她变得像个小孩，很没有安全感，事事很依赖我，去哪里玩都要我带着才去（以前单枪匹马闯北京的劲头哪去了呢？），她变得很爱抱怨，很爱唠叨，我知道她这辈子吃了太多苦，曾经的我感到非常压抑，也很彷徨，甚至想躲避，现在，开始慢慢学着喂妈妈桑叶，让她不断的吃，不断的吃，希望能把所有的苦，都吐纳成丝，光华柔韧。
亲爱的妈妈，我只希望您晚年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