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做饭,切着大白菜,忽然就想起了父亲。想起与父亲一起生活的情景。
父亲说,他爱吃大白菜(也就是我们俗话叫的桶子白)。我知道,那些年物质匮乏,每到冬天家家能吃的菜也是少了又少,主要是大白菜、土豆、萝卜,这些方便储存的大路菜。
夜里,忙碌了一天的母亲,守在昏暗的灯下腌制白菜,不大的瓮里也只能腌下两三颗,但这些菜是冬天里极好的下饭菜。寒冷的傍晚,母亲熬一锅糊汤(玉米粥)再配上一碟腌白菜,一家人直吃得热乎乎的。
为了给我们改善伙食,母亲用省吃俭用省下的粮票换来一点大米。能吃上大米就是我们家一年中最好的饭。吃大米饭时,做菜这个活就落给了父亲,母亲说,父亲是见过世面的人,会做菜,而她只会熬糊汤。
父亲做得最拿手的菜就是醋溜大白菜。父亲从屋外房檐下的草帘子里挑出一颗大白菜,一片一片地把菜叶子撕下放到水盆中淘净,然后把叶子摊开到案板上,父亲这时就叫过我说,来,看爸给你教咋切白菜。父亲边切边说,看,要先把叶子切下来,切成小块,然后再切这梆子,切梆子时一定要把刀搭斜了切,这样切出来的梆子就像用刀片出来似的,还有,一定要等菜出锅前放上醋,勾一点芡粉,这样炒的醋溜白菜才会有味、才会透亮的诱人胃口。
父亲教我这道菜时,我才上中学。我也只是看着父亲怎样做菜,自己没真正做过,但父亲认真为我讲解的每一道步逐都记在心里。后来,父亲还从单位厨师那学了一道芡粉炸茄子,记得父亲只试着做过一次,就让母亲叫停了。母亲说,这样费油的大菜,咱家可吃不起。但现在母亲年纪大了,她最爱吃得菜却是油炸茄子。周末回家,我总是要给母亲炸上一小盆放在冰箱里,方便母亲做菜。
退休后的父亲很少做饭,他对饭菜的要求也变得极为简单。他早上四、五点起床,生了火坐上锅后,就开始叫母亲起床,让母亲熬稀饭。父亲说,稀饭要熬得时间长才会粘粘的好喝。有时,母亲不想熬稀饭了,父亲便给自己做汤。父亲先倒上一碗开水,然后滴上几滴酱油、几滴醋,再拌上一些油泼辣子,一碗冒着热气的酸辣汤就做好了。父亲一边喝汤一边赞叹,还美其名曰地说,他做得汤是正宗高汤,给钱也不卖。
父亲是小城出名的文人,字写得特别好。每到过年,亲戚邻里就会找父亲写对子。父亲写对子很有创意,他将锯末用广告颜料染成金黄色,再把粘木头的胶熬开,然后用毛笔蘸着胶在红纸上写上一个字,赶快在字上撒上染上的锯末,提起纸轻轻一抖,一个金灿灿的大字就呈现在眼前,让人赞不绝口。后来父亲还尝试着用小米代替锯末,好像就写了一幅,就又被母亲叫停了,母亲说,父亲浪费粮食。再后来,我发现文具店有一种金粉用来替代锯末、小米可以给父亲写对子用,就买了送给父亲,于是来我家求写对子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了。记得上中学,我的历史书丢了,父亲知道后并没有斥责我,而是用了一周的时间为我抄写一本书。父亲的柳体字像字贴似的工工整整,让我又羡慕又愧疚。
我家女孩多,曾经父亲还准备把我送给人。记事后的我,有好长一段以为父亲不会爱我。可在我的成长中感知到姊妹几个中父亲对我的爱是最多的。小小的时候就带我去省城动物园看猴子,我是姊妹中第一个去省城的,让我现在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猴子。父亲只要出差就会给我买礼物,大到一件衣服,小到一个发卡都让我感受到了父亲对我的爱。上大学时,父亲来学校看我,是父亲带着我吃了省城最好吃的饺子,也是父亲带着我游览名胜古迹,给我讲述那些人文历史,教育我如何做一个正直诚实的人,是父亲把爱根植在我的心里,给了我一个做父亲能给女儿最好、最多的东西。
父亲走得那年冬天,我从云南出差回来带了一大把的红玫瑰去医院看父亲。父亲抬起苍白的脸望向我,他费力地笑了,他说,医生说,我这病到了春天就好了。南方没有冬天吧,你看这花开得多红呀。
那时,我没有能力带着父亲去南方寻找春天,我只能带给父亲春天的气息,给父亲带来希望。
父亲走了,离开我十多年了,可父亲陪伴我成长的日子却如昨日一样的清晰,让我心疼、难忘,我多想再为父亲炒一盘醋溜白菜,让父亲品尝一下,看看是不是他当年教给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