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哭就痛快的哭吧,女人和巴士一样,一但走了就无法挽留。”尚优的奶奶将他轻轻地抱在怀里,沉默地听着尚优的哭泣。
恩素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兼节目监制,因为节目需要用到大自然的声音,所以请了身为录音师的尚优帮忙录音。
他们来到竹林,静静录着风吹动竹叶时沙沙的响声。休息时,恩素被纸划破了手指。他让恩素把手高举,举到超过心脏的位置,他说这样做手指就不会再流血了。当恩素照做后问这个方法是谁教的,尚优便讲起了和奶奶小时候的事。两人的关系也在交谈中不自觉地亲近了些,甚至在饭店吃午饭时,尚优看到恩素碗里的饭太多,而主动提出帮恩素分担。饭后工作继续,下午他们一起去录溪水潺潺流过。刚见面时的疏离感也消失了,恩素会帮忙拿防风话筒,他们一起返程,一起在录音房挑选声音。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们坐在一起闲聊,他知道了恩素比他大,也知道了恩素离过一次婚。
这次工作后,他们一直没有再见面。但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恩素给尚优打了电话,她约尚优下周再帮忙录一次音。电话挂断后尚优满脸欣喜,害羞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像大男孩那样高兴的睡不着。
这次录音工作是在山里的寺庙,刚敲响晨钟的时候,他们就静静坐在屋檐下,雪花簌簌地飘过,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彼此的心却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他开车送恩素回家,但是下车后,恩素又突然折返了回来,问他要不要上去吃碗泡面。他们坐在沙发上,气氛有些尴尬,没谈过恋爱的尚优悠蹩脚地找着各种话题,恩素引导无果后,尚优挠了挠头,承认自己不是很会说话。终于在煮泡面时,恩素主动问他要不要留下来过夜。尚优没有回答,只是露出憨憨的傻笑。成年人的世界往往无需多言,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细微的表情,往往就代表着答案。
那天晚上,他睡在恩素的房间,而恩素睡在客厅地铺。天亮后他翻到地上醒来,很自然地躺在了恩素身边,轻抚她的刘海,等恩素刚懵懵睁开眼,他便轻轻吻了上去。一切发生的太快,佛就像一场梦,所以尚优出来时在楼下站了很久,等他想明白自己已经有女朋友时,他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放在身后,在马路上奔跑起来,但转头一看,发现恩素正在窗前看着他。
之后,他们变成了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们会一起结伴去博物馆,会一起用播放录音里的雨声磁带,骗各自的领导说自己在外地没办法去上班,他会教恩素开车,会肩并肩看着远方的森林,他们看着不远处树下的双人墓。恩素多愁善感地问尚优,我们以后也会像那样埋在一起吗?
深夜,尚优和同事聚餐时,恩素会打电话过来说想他,明明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他还是想打车过去见恩素,车程有三个小时,司机是他的好友,笑说恋爱中的男人真疯狂。这是一次双向的奔赴,恩素也在深夜的街头等他,在淡青色的晨光中,他们相视无言,下一秒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当一个人很幸福时,他的喜悦是藏不住的。即使是老年痴呆的奶奶也能感觉到尚优此刻很开心。尚优的妈妈很早之前就去世了,他从小被奶奶带大,但如今奶奶岁数渐长,而且患上了老年痴呆。奶奶如今很奇怪,她只认识年轻时的丈夫,却不认识年老时的丈夫。当看到丈夫年轻时的照片时,她会含情脉脉地说着。这是我的希望。但看到年老时的丈夫照片时,她会生气的把照片打翻,奶奶会经常独自跑出家门,她觉得丈夫没有死,所以每次离家出走,她都是去丈夫生前工作的车站等她下班,而每一次,尚优都会在车站找到她。
尚优问姑姑,爷爷爱奶奶吗?姑姑的答案是肯定的,你爷爷年轻时满眼都是你奶奶。那爷爷为什么还会出轨呢,姑姑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地说,有些事情是无法用言语说的清楚的。此时年轻的尚优并不明白爱会像烟火般灿烂,也会像流星般转瞬即逝。
再和恩素一起录音时,他隐约能感觉到今天的恩素,眉宇间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却不明白那忧伤来自何处。这天他来给恩素送文件,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甜蜜。但是在恩素回公司时,尚优清晰的听到恩素对同事说他只是学弟,当他在家中问起这件事时,恩素的回答只是在随口敷衍。
晚上尚优和恩素一起吃泡面时,他拿出从家里爸爸做的泡菜吃,并问恩素会不会做,恩素说坚定地说当然会做,不要小瞧她。借着泡菜这个话题,尚优提出想带恩素回家见父亲和奶奶,恩素的反应却是沉默了很久,说其实她不会做泡菜。成年人喜欢维持基本的体面,他听懂了恩素话里的意思,只好笑着继续边吃边说,没事,我会做给你吃的。
他们相遇在冬天,相恋在春天,却在夏天,在他不知道的某刻,恩素对他的爱已经慢慢退却来,他能感受到那种冷落。尚优翻看书架上的书时,无意间掉落了一张照片,捡起后照片中恩素身穿白色婚纱,眼神里却满是哀伤。直到深夜,与音乐评论家一起喝的醉醺醺的恩素才回到家,当尚优问恩素去了哪里时,回应他的只是如同往日的亲热。这种亲密举动和爱无关,仅仅只是拒绝回答的小伎俩罢了。早上,他给恩素做好早餐,喊恩素起床时,回应他的却是带着怒意的吼叫。
他们的最后一次合作是一起去鹿乡村,民谣歌曲叫阿里郎,歌声响起,歌词似乎暗示着他们的结局,“青春流逝渐显白发,西山夕阳难免日没,远路情人难免道别。”回家的路上,恩素嘴里呢喃着要结束了,尚优没听明白她说的结束是指工作还是指什么。
恩素去公司前让尚优回家做晚饭,尚优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忙。但在恩素眼中,录音师只算是自由职业,不算是正常的工作。这句话刺痛了尚优,他们第一次吵架,两颗心也在此刻彻底疏远了,恩素回家后将尚优的物品打包放在了门口。晚上下班,尚优来到恩素家时,进门看到已经被恩素打包好的行李,他压抑着情绪,无奈地拿起后离开了。
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去,稍有凉意的秋天慢慢到来。在分开的那段时间里,恩素一直在和音乐评论家来往,显然他是比尚优成熟的男人,也知道如何讨恩素欢心,知道如何解开恩素的心结。恩素没有答应评论家的追求,但也没有拒绝。直到尚优来电台等恩素的上午,偶然看见了恩素坐上了评论家的车,他没有前去吵闹,只是在晚上喝得大醉,然后敲开恩素的门,在客厅里哭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那个两人曾凌晨相拥的公交车站旁,恩素下定了决心,对尚优说了分手。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恩素突然就不爱了,却还是笑着对她说,爱为什么会消失的这么快呢。随后尚优牵起她的手轻轻握了握,转身离开了。
秋天已经到来,一天晚上他突然来到恩素楼下,望向曾经的温柔乡,然后一直等到早上,想等她下来时载她去上班。恩素没有理会他,径直坐进自己的新车开走了。他跟着恩素的车,来到她停车的楼前,看见评论家走将她迎了进去。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报复,亦或是对恩素无声的谴责,他掏出车钥匙,在她的新车上划下了长长的痕迹,就像当初在她楼下奔跑被发现一样,这一次他也被恩素撞见了。但这一次,他没有回头,悻悻地离开了。车子的划痕可以被抹去,但他们之间的裂痕却永远无法再修复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爱奶奶的爷爷当年会出轨,痴呆的奶奶只记得那个没变心的丈夫,所以依旧每天都会去车站等丈夫下班。往常尚优总会耐心地陪奶奶在车站等待一会,再扶着她回家。但这一次,他却不耐烦地对奶奶说,“爷爷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奶奶。”“请振作起来吧!”尚优奶奶能感知到他此时的情绪,从手提包中包裹好的手帕里,拿出了一颗奶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尚优的背,然后把奶糖喂进了他的嘴里。奶奶知道,他们有着同样的伤口,也都需要在时间流逝中慢慢自愈。
尚优一直没有从失恋中走出来,他辞了工作,每天以酒度日,度过了多雨的秋天,又度过了大雪的冬季。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天清晨,奶奶穿上自己结婚时的衣服,离开了家。奶奶牵挂了爷爷大半生,终于在这个春天,她放弃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奶奶用她的离开,让尚优明白,再爱,也要放下。
时间再次来到暖春,恩素在办公室整理文件时,再次被纸划破了手指,她不自觉的把手举过头顶,做这个动作时,她突然呆住了。这时她才想起,那是一个大男孩教她的,即使已经不在一起,但某些习惯性的肢体动作,还是会提醒着她,曾经被某个人深深地爱过。
她约尚优在一家餐厅见面,听说花草对奶奶的身体有好处,她就带了一个小盆栽,希望他能带给奶奶。尚优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默默收下了。从餐厅出来后,尚优的脚步很快,快到身后的恩素跟不上他的步伐。恩素加快步伐追了上去,挽着尚优的手,问到今天是否能陪她。尚优轻抚开被恩素挽着的手,看了看手中的盆栽,又递了回去。恩素明白这个动作的意义,点了点头,这次是她轻轻握住了尚优的手,又最后整理了一下他的外套,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恩素一边快步往后走,又不时回头去看尚优。他站在原地低着头,内心强忍着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了他曾经也可能是这辈子最爱的女人,然后挥了挥手。
总有一个人他自人山人海中来。
来时携风带雨,你避无可避。
走时乱了四季,你久病难医。
爱如春逝,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