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糖的、卖百货的、卖蔬菜的、卖豆腐的、修理液化灶的、兑米收杂粮的……小贩们在乡间的小路上来来去去，服务百姓，也勉强填饱自己和家人的肚子。在乡村寂寥的时候，小贩们的叫卖声应是最天然、最纯朴的音乐了。

　　然而剃头匠老李从来不会有叫卖声。

　　他骑着一辆好像永远也不会旧的老式自行车，车架上绑着一个布包。布包叠得四四方方，毫不拖累。只要老李经过自家门前，想要剃头的人家便会主动地喊他一声，老李便停下自行车，拿下布包，走进家来。

　　细细地打开布包，剪子、推子、刮刀、滑石粉、梳子……一应俱全。因为是上门服务，所以洗发水和开水得自己准备。如果没有现成的开水，老李也愿意等上一会，等水烧开了，为主顾洗好头，慢慢开始他的工作。

　　老李总是左手拿梳，右手拿剪，一下一下，一边不紧不慢地剪着，一边和主顾或是主顾边上的家人聊着东家长，西家短。因为老李每日都在乡间走，便成了各地的通讯报道员。许多新鲜事就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了，有时，老李也不忘带上几句自己的评价，总是合情合理。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老李剃上一个头要一个小时，故事就讲了十来个。主顾配合得脖子都酸了，老李手上的动作依然不紧不慢。最要命的是为男子刮胡须。先从包里拿出一个磨刮刀的长条子的类似于布的东西，一头系在门上，另一头拿在手上，一只手拿了刮刀在这上面反复来回地磨着，发出“哧哧”的声音，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终于磨好了这把刀。从脸盆里绞了热毛巾出来，敷在有胡须的地方，再等上两三分钟，大概是毛孔已经张开，老李用左手托着主顾的腮邦，右手慢慢地在脸上刮着。手起刀落，经过的地方便青闪闪的了。老李依然继续着他的蜚短流长。

　　好不容易剃完一个头，看看已经日上三竿，该是做中饭的时候了。如果是下午，一定是太阳偏西，该是收拾晾晒衣物，准备晚饭的时间了。

　　然而，老李已经好多时没有出来做生意了。几个和他常常说话的主顾不停地念叨，头发长了，头发长了。大概过了半年时间，老李终于又骑着自行车做起了生意。一问才知道，老李去了南京。原来，老李的儿子在南京升了官，买了大房子，老李过去住了一阵。可是他说，在乡下过惯了自由的日子，城里的日子实在过不惯，便又回来了。他笑着说，你看，我现在说说话，剃剃头，是多么好的日子啊！大家都笑了。

　　然而不久，老李从南京回来的真相便又出一个版本：老李是个乡下人，好多城里的规矩不懂。媳妇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老李很是识趣，就自己回来了。原来是这样。乡里人看老李的眼光就不一样了。

　　老李依然骑着那辆车出来剃头，依然七大姑八大姨地讲着。开心的时候，会讲讲他儿子、他孙子、以及他在南京的幸福生活，还有他那时候是怎么把儿子教育成才的。乡人们便不住地点头。老李就在这点头中得到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