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秋

清晨,我骑着电动车汇入上班的车流。刚进入秦岭路,整个人便像被浸入一泓清冽的泉水中——那是秋独有的气息,澄澈、干爽,带着露水与草木微凉的体香。路,笔直地向前延伸,而我的魂灵,却早已被道路两旁那场盛大而静默的秋日典礼勾了去,仿佛不是在路上行驶,而是在一幅徐徐展开的、流动的画卷里徜徉。

最先夺去我心魄的,是那两排仪仗队般的银杏。它们不再是夏日里一身沉闷的绿装,而像一个个忽然间通了灵性的少女,一夜之间,都换上了金灿灿的华服。那是一种何等纯粹而辉煌的黄啊!是阳光沉淀后的精魄,是梵高调色盘上最浓烈的一抹幻想。微风,这位技艺超群的指挥家,只是轻轻一挥手臂,整条街便奏响了无声的交响。成千上万的扇形小叶,脱离枝头,不是凋零,而是一场盛大的飞翔。它们旋舞着,袅袅地,像无数只金色的蝴蝶,在晨光中抖动着薄如蝉翼的翅膀;又像一群顽皮的精灵,互相追逐、嬉戏,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安然地栖落于大地母亲的怀抱。我的车轮碾过这金色的绒毯,发出“沙沙”的脆响,那声音里没有悲凉,只有一种圆满的、慵懒的惬意。

贾鲁河岸边的垂柳依然保持着春日的柔美,只是那泛黄的柳丝为这份柔美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它们整齐地垂向水面,像被秋风梳理过的金色琴弦。而伫立一旁的松柏,依然保持着苍翠的本色,在这片金黄的海洋中撑起一片永恒的绿意。

进入高新区,来到莲花街。视线越过这金色的喧闹,便遇见了那一串串静默的“雪”。是剑兰开了。它们从一丛丛如剑般挺拔的绿叶中抽伸出长长的花茎,上面密密地缀满了雪白的花苞。那些花儿,从上到下,次第开放,像一串串用白玉精心雕琢的小铃铛,又像一列列训练有素的白衣仙子,在微风中轻轻颔首,不争不抢,自有一番清雅出尘的风骨。旁边的葱兰,则是另一番情致。它们低低地伏在草丛边,那一片片雪白的花瓣,尽情地舒展开来,纤薄得仿佛蝴蝶的翅膀,在晨光里显得那么娇柔,那么剔透,仿佛只要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它们吹化似的。

而秋的画笔,从不吝于泼洒最浓烈的色彩。瞧那几株枫树,已然醉了酒一般,从树梢到枝桠,漫溢着、燃烧着一片片火红。那红,不是单一的,有的如晚霞般绚烂,有的如玛瑙般深沉。一片枫叶飘下,像一只被秋风邮寄来的、写满相思的红色信笺;成群地簌簌落下时,又像一团团跳跃的火焰,要把这微凉的空气都点燃了。

路旁的法国梧桐,则是一位沉稳的调色大师。它的一树枝叶里,竟奇妙地调和了四季的颜色:有深绿在固守着夏日的记忆,有金黄在宣示着秋的主权,还有赭石与棕褐,那是岁月沉淀下的、充满智慧的斑驳。它们与围墙边怒放的月季相映成趣,那些月季,有的深红如丝绒,雍容华贵;有的粉白如少女的面颊,娇羞可人;有的娇黄如雏鸟的喙,鲜嫩欲滴。它们一团团、一簇簇,在这万物开始收敛的季节里,做着一场场不肯醒来的、绚烂的梦。

最有趣的,要数那些红绿相间的小叶石楠了。它们的叶子是油绿油绿的,仿佛积蓄了整个夏天的精力,而顶部的嫩叶,却是一派鲜润的、热烈的红。这红与绿搭配在一起,非但不显突兀,反倒像是一件件被秋雨洗净了的、绣着红边的绿罗裙,俏皮而又生机勃勃。还有那深绿深绿的大叶女贞,在密密的枝叶顶部,结出了一颗颗红豆似的果实。那些小果子,圆溜溜,红艳艳,像无数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在墨绿的叶丛中眨呀眨的,那颜色搭配得如此大胆,又如此和谐,仿佛是秋日匠心独运的点睛之笔。

当然,这场秋日盛典的压轴主角,非菊花莫属。它们从不与百花在春日争艳,偏要在这霜寒渐重的时节,昂起骄傲的头颅。各色的菊,在已然坚硬的枝头上精神百倍地怒放着,像一个个斗志昂扬的战士,披着金甲,戴着紫冠,举着白缨,要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将这寂寥的晚秋,闹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斑斓来。

我不由得停下车,驻足在这无边的秋色里。我忽然感到,这金秋哪里只是一幅画?它分明是一首交响诗。银杏的金黄是辉煌的序曲,枫叶的炽热是奔放的乐章,剑兰与葱兰的雪白是宁静的间奏,而菊花的怒放,则是全曲最铿锵、最不屈的尾声。它不似春之懵懂,夏之狂放,冬之严酷,它是一位从容的智者,在历经繁华后,将所有的丰饶与绚烂、沉静与热烈,都调和成一种恰到好处的、深邃的美。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清甜的桂香、微凉的秋意与满眼的斑斓,一同纳入心底,然后转身走进大楼。我知道,我已将这整幅美丽的金秋,珍藏在了心间,足以抵御未来一切的风霜。

金秋 ! 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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