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有如一场修行，若要修成正果，须渡过重重劫难。其中最刻骨铭心的一劫，非高考莫属。每一年的考劫，多少真挚的爱情故事为之曲终人散，多少痴情的男生女生为之劳燕分飞。

考劫难渡，拆散年少鸳鸯无数。多年以后，再回首时，那人已不在灯火阑珊处，唯有一帘旧梦留待故人拾摭。

1

高三那年，男生和女生相恋。男生学习好，女生成绩差，分数的差距没能阻挡彼此的吸引。爱，在两颗年少萌动的心灵深处擦出炽热的花火。

每天晚自习后，他们总是等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尽，方才走出校园，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沿着学校门前的那条马路，迤逦而行，踅向远方。

路旁摇曳的柳枝，街边昏黄的灯光，与他们的修长的身影相衬，勾勒出一幅缱绻羡爱的优美画卷。

“考你一个问题，好吗？” 男生神神秘秘地对女生说。

“好啊，什么问题？”女孩含情脉脉地看着男生。

“看，那是什么？”男生用手指着浩瀚夜空问道。

“星星啊，这么弱智的问题，也好意思拿来问我。”女生头也没抬，不屑一顾地说。

“错，我的问题是——天上的星星有几颗？”男生一脸的诡谲。

“这个嘛……”女生一时语塞，随之挥拳轻捶男孩的臂膀，“你好坏，你好坏，拿这个无解的难题来耍我！”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男生张开臂膀把女生搂在怀里，“来，我陪你一起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两个人坐在路旁的台阶上，女生依偎着男生的肩膀，双头相倚，四手紧握，一起仰望着漫天星辰，轻声地数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上车流渐渐稀疏，行人寥寥无几。男生见时间不早了，拉起女生说：“今天先数到这儿，明天我陪你接着数，好吗？”

“好。”女生点点头，挽着男生的胳膊，漫步穿过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来到女生的住处。

“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女生依依不舍地向男生道别。

“知道了，快进去吧！”男生向女生挥手，身子站在原地未动，一直等到漆黑的铁门咣当一声合上，方才意犹未尽地转身离去。

就这样，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在一起压马路、数星星。他们相信，天天的星星数不完，他们爱情的弦就不会断。

2

光阴荏苒，转眼间，高考结束了。男生考的很好，憧憬着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女生发挥欠佳，祈求着能被省城一所普通专科院校录取。那样，他们就能够相聚在同一座城市，虽不能朝夕相伴，却也能彼此守望。

发榜前的那段时光，对他们来说，自由而又快乐，浪漫而又难忘。没有了学业压力，也不必顾忌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们可以随时随地，手拉手，肩并肩，在蓝天白云下自由徜徉。

九十年代的东北小城，还没有电影院，只有几家门口挂着喇叭的录像厅，喧嚣噪杂的氛围，让他们避而远之。没有咖啡屋，只有几个烤香肠毛蛋的摊床，烟熏火燎的环境，让他们望而却步。他们最喜欢的是漫步，在街头的马路上，林间的小径上，操场的跑道上，印下了他们出生入对、鹣鲽情深的足迹。

那是七月的午后，天空飘起濛濛细雨，男生与女生相约在小城的西环路口，男生撑起一把雨伞，女生紧握他的手，一起在斜风细雨中信步闲游。

“能为我唱首歌吗？”女生知道男生的嗓音很好，她常常被他饱含深情的歌声所打动。

“好呀。”男生清了清嗓子，“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那时候，邓丽君的歌曲在大街小巷传唱，爱好音乐的男生，床头摆满了她的磁带。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女生情不禁地轻声唱和。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男生深情地望着女生白皙的脸颊。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女生的双眸如盈盈秋水般清澈晶莹。

就这样，他们一唱一和，婉婉转转，悠悠扬扬，反复吟唱这首《我只在乎你》。在吟唱中，他们把自己置身于情愫绵绵的意境，沿着柔情似水的乐符，走进了彼此心灵的深处。

爱，在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中茁壮成长。

3

榜单揭晓的时候，男生如愿以偿，接到了省城那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女生则与心仪的那所专科院校失之交臂。

男生离开小城的那天，女生伤心的哭了，泪水浸透衣襟。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往在书中读到的离别场景，如今却在他们之间真真切切地上演了。

男生的心碎了，他伫立在站台上，紧紧地抱着女生，默默祈祷时间在这一刻凝滞，好让他们彼此永不分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长长的、隆隆的汽笛声，带走了泪眼婆娑的男生。空空的、冷冷的站台上，落下了悲痛欲绝的女生。

此后的日子里，男生在省城读书，女孩在小城复读。他们开始疯狂的写信，把满腔的相思惆怅，化作一段段缠绵悱恻的文字，让对方读在眼里，痛在心底。

十月深秋，落叶飘零，男生从省城回来看望女生。他们依旧选择在晚自习后，沿着固定路线压马路、数星星。

其间，男生眉飞色舞讲着大学里的各种见闻，女生双眉颦蹙说着复读班里的万般凄苦。

他们依然深爱着对方，但环境的变迁在一点一滴地消耗彼此的共同语言。男生浑然不知，女生却隐隐感觉。

翌日清晨，凛冽冽的北风吹个不休，他们分别在车站尽头，男生背着书兜，女生牵着他的手。

“你会在省城一直等我吗？”女生热泪盈眶地问男生。

“会的，我一定会在那里等你。”男生毫不犹豫地答道。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次到底能不能考好？”女生一脸迷惘地看着男生。

“不要这么说，有付出就会有回报，要对自己有信心。”男生不遗余力地勉励女生。

“我真的想现在就到那里，永远和你在一起。”女生把头埋入男生的怀里哽咽道。

“坚持到底就是胜利，把这一年熬过去，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会相聚在省城。”男生轻抚着女生的长发，柔声细语地安慰道。

又是一阵长长的、隆隆的汽笛声，划破凄冷的长空，渐行渐远的钢铁长龙，带走了男生，留下了女生。

以后的日子里，校门口那条马路上，常常出现女生茕茕孑立的身影，她在孤寂中煎熬，在相思中断肠。

“梦里化蝶伴你飞，醒来满眼皆是泪。”女生在给男生的信中写道。

4

又是一年高考时，也许是时运不济，也许是造化弄人，总之，女生考得一塌糊涂，与男生相聚省城的梦，再次化为泡影。

成绩揭晓的那天，女生并没有如约出现。男生找遍了整座小城，每条街，每条巷，每个她可能去过的地方，却怎么也寻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曲曲折折，辗辗转转，他终于从女生家里打听到一点消息，她已跟随表姐到南方打工，具体地点谁也说不清。

那是一个梦想迸发的时代，没有挤过独木桥的小城青年，收起伤悲，擦干泪水，打起行囊，背井离乡，投身于南下打工浪潮，憧憬着在异域他乡闯荡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堂。

女生也和他们一样，踏上了南下的车厢。不过她脑海里却没有梦想与天堂，有的只是对现实、对男生的逃避与伤感。

男生对女生的不辞而别感到困惑不解。他曾尝试用各种方法联系女生，但均以失败告终。在那个信息并不发达的年代，想找寻一个刻意隐藏自己的人，谈何容易。

就这样，女生如人间蒸发般杳无音信。

男生怅然若失，心中有一股怆怏忧郁之情，始终无法释怀。平日很少做梦的他，开始频繁出入梦境。每个梦的内容虽不尽相同，但主角却是唯一，从未变换。

有时他和她走在小城的街头，柳絮纷飞，灯光荧煌，两人像往昔一样，谈笑风生，互诉情肠，气氛欢快而又愉悦，他仍不住满心欢喜，高兴得笑出声来，原来却是一帘幽梦。

有时他明明看见她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疾步奔过去时，却发现踪迹皆无。于是他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他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声疾呼，喊出声来，却是南柯一梦。

有时他登高眺望，蓦然发现她和一个陌生男子携手同行，他顿时怒火中烧，气冲冲飞奔过去，对她厉声质问，而她却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他气得大喊大叫，吼出声来，却又是一场梦魇。

“亲爱的，你到底在哪儿？”他在信笺上写了一万遍，而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5

半年后的一天，男生收到一封信，封面很是怪异，只有收件人信息，寄件人一栏却是空白。

猛然间，他想到了女生，是她，一定是她。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久违而又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映入眼帘。信笺像是被水浸渍过一样，皱皱巴巴。霎时，他心头为之一颤：那哪里是水啊，一定是她的泪。

她说，她不是不爱他，而是爱得太深，所以倍感疲惫。高考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他们中间，她在山的这一边，他在山的那一边，彼此看不见，却又相思难断。她使尽全身力气，想要翻越这座大山，到那一边和他团圆，却始终无法实现。她已心力交瘁，她已筋疲力尽，她已心灰意冷。

她说，她也想过到省城找个活干，好与他相依为伴，但高考这座大山，不仅拉开了他们之间的地理距离，也拉开了他们之间的心理距离。她无法以一名打工者的身份去爱一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这样的爱，让她感到自卑，感到迷惘，感到疲惫。所以她痛定思痛，决定放弃这份爱，心里纵有万般不舍，也要毅然决绝，因为她始终相信，长痛不如短痛。

她说，时间会慢慢冲淡一切，若干年后，他们会找到彼此的另一半。她会好好把这份爱珍藏在心里，因为这会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她恳求他把她忘记，把她当作他人生中的一颗流星，一闪而过，不留痕迹。她希望他的未来幸福美满，她在遥远的南方为他默默祝愿。她在那边一切都好，请他不要再有一丝挂念。

他读着这封迟来的分手信，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而下，浸透了纸笺，模糊了文字。

多年以后，他再拿出这封信，文字虽已无从认得，但他却不觉有憾，只因那信上的每一个字，都似碑记一般刻入了他的心底，历历在目，终生难忘。

从此，爱的路上，少了一对痴心情侣，多了一份凄美回忆。

6

后来，男生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国企上班。在九十年代末的国企改革潮流中，他主动辞职下海，白手起家，创办了一家公司，做起了老板。几年打拼，几经沉浮，终于苦尽甘来，身价千万，购了别墅，买了豪车，娶了娇妻，生了千金，事业和家庭双丰收，风光无限。

后来，女生在南方一座新兴的城市站稳了脚，找到了心仪的对象，相处了两年，顺理成章地结了婚，生了儿子。发达城市的生活紧凑而又繁忙，他们贷款买了房，购了车，每天上班下班，接送孩子，照顾老人，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忙得团团转，日子虽不十分出彩，却也平静怡然。

后来，有了网络，有了QQ，同学们建起了QQ群。在群里，有他，也有她。他主动添加了她，她通过了他的验证，但彼此却从来没有说过话。只不过，在她的QQ空间中，经常能看到他浏览的痕迹，他在默默关注着她。而在他的QQ空间中，也经常能看到她浏览的痕迹，她也在悄悄留意着他。

后来，有了智能手机，有了微信，同学们又建起了微信群。在群里，依旧有他，还有她。他又主动添加了她，她也通过了他的验证，但彼此依然没有说过话。他常常光顾她的朋友圈，只是看，既不留言，也不点赞。她也屡屡点击他的朋友圈，同样只是看，既不留言，也不点赞。

后来，他回小城探亲，故地重游，已然物是人非。当年的马路还在、柳树还在、校园还在，但旧人却已远去。触景生情，从前的往事在他的心头一一浮现。归来后，他辗转反侧，感慨万千，沧然提笔写了一首名为《小城拾梦》的歌词：

当我一个人走在城市的街头

总想起那年七月的午后

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休

你和我相约在西环路口

我撑着雨斗

你握着我的手

一起追寻向往的自由

多年以后

我在西环路口停留

淅沥沥的小雨依旧 

却再也等不到你的温柔

当我翻开日记本的时候

总想起那年十月的深秋

凛冽冽的北风吹个不休

你和我分别在车站尽头

我背着书兜

你牵着我的手

一起相约远方的聚首

多年以后

我在车站尽头停留

凛冽冽的北风依旧

却再也等不到你的温柔

往事似水流

思念伴离愁

回忆是一杯饮不够的美酒

想着你的温柔

一口一口的啁

直到酒杯断流

泪水把衣襟湿透

与你重逢在梦里头

他托人谱了曲子，出钱拍了个MTV，发在了朋友圈里。

她含泪听完这首歌，破天荒地给他点了个赞。

那一晚，他们梦到了彼此，容貌、地点、情景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