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疤,无人在意,后来它变成了一道血液未干、疼痛未止的致命伤口……其实,成为妈妈,只是一种选择!
姐姐结婚的时候,我上初中。
那一年,她二十出头,朝气蓬勃,风华正茂。
那一天,她一袭红妆,云髻高挽,半边的喜庆珠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嘴角上扬的弧度与她眉眼间展现的笑意,让我第一次理解课本以外的喜悦和幸福。
她在一众的欢呼声中,走出了凌乱又喜庆的房间,走出了布满岁月痕迹的大门,一步一步走向迎亲的队伍。
喜庆的日子里,欢喜的场合中,开心与快乐那么生动,又那么具体!
可是我,除了开心和快乐,隐约有些失落和害怕。
从姐姐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那莫名的失落感和恐惧感,伴随我后来很多年。
直到我上了大学,才真正理解、明白,那种感觉,于我而言,是什么。
姐姐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上高中。
那一年,她的人生解锁了一个新的身份、新的角色。
那一天,窗外大雪纷飞,寒气逼人,一声婴儿啼哭,一阵闹腾。
一个粉嘟嘟的女宝宝,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好小,她好丑,可是她却让我第一次生出了长辈对晚辈的怜爱与珍视。
直至今日,每每想起,我都还能感觉到新生命降临的悸动。
就这样,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她成为了妈妈。
也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乡镇医院斑驳的墙面与铁锈斑斑的大门在寒冷中屹立不倒,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在新生命的啼哭中似乎在诉说着命运的盛大与一切。
那间南北通风的妇产病房里,排着几张铁架床,稍微动一下,咯吱的响声在耳边无尽回响着。
大家都围着宝宝聊着,甚至有人用很遗憾的语气说:“哦,是女儿啊,女儿也挺好!”
我站在她身边, 试图要反驳些什么,可是那时,嘴笨,词穷。
更重要的是,我是一个很胆小的人,胆小让我怯弱,怯弱让我丧失了反驳的勇气。
她躺在那张床上,被子与帽子裹着她,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
身体直直的躺在那张铁架床上,最上面的被子是鸳鸯戏水的印花图案,我隐约记得,那是她结婚时的陪嫁。
当我叫不出名字的长辈围着宝宝说着那些我不是很懂,却很气愤的话,听到那些话的她,那时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从那时到现在,我从未开口问过。
那时,是不知怎么问出口。
现在,好像明白了,不忍心再去掀开血淋淋的伤口,徒增伤痛。
不过,在我的回忆里,我想剖腹产留下的创口一定很疼很疼,不然,她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怎会盛满泪花。
故事在琐碎寻常的日子里,没有留下特别的痕迹。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在职场中,笨拙地去学着作为社会人的求生本领。
辗转在不同的楼宇,穿梭在不同的格子间,在徘徊中渐渐明白,我没有很好的文凭,也没有很突出的能力,当然,家世一般,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去争取和搏斗。
那段时日,作为年轻人的热情与不服输让我活得很肆意,同时也很疲惫。
我生性悲观,但好在有一种莫名的韧性扎根在身体里,它好似一种与生俱来的智慧,在每个低谷时期,冲破重重桎梏,成为一种“突围”的信仰。
那时,我始终相信着,刚毕业的学生,经历一番寒彻骨后,自会引来梅花扑鼻香。
一年又一年,走了很多路,搬了很多次家,属于自己的行李越来越少,肩上的责任却越来越重。
我不知道答案在哪里,或许我也不知道方向在何处。
迷茫着,困惑着,彷徨与不安在心间盘桓,看尽日出日落,会突然积极乐观,也会突然悲观愤然,我想要去努力,想要去奋斗,想要去找一个出口,可当时的自己又如困兽一般,在隐形的牢笼里,有两个自己在对抗,似乎下一刻,就会剑拔弩张,头破血流。
这时候,她生下第二个宝宝的消息传来。
我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又为她感到高兴。
是真的高兴,因为她在年岁的增长中,在第一个宝宝的试炼中,已经学会了在做好自己的前提下,做一个很好的妈妈。
新生命,总是让人莫名地生出无限希望。
那一天,黄昏时刻,我走在下班的路上,街头巷尾,男女老少,人来人往,有人疾步而行,有人缓慢踱步,喧闹声不绝于耳……
在嘈杂的氛围里,我内心却异常平静,我就那么想起了她对我说的那些话:
我活到三十多岁,才感觉自己真正长大了,才知道自己要什么!
二十多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选择了婚姻,二十多岁的时候,什么都不会,选择了生孩子,从小到大,妈妈教会了我做饭和吃饭,没有教我如何做一个妻子,如何做一个妈妈,等我真正知道自己要什么,却恍然发现,当了妻子,做了妈妈,已经无法重新选择。
如果重新再来,我会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确切要做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会那么早结婚,也不会那么轻率的带一个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
当初到底是怀揣着何种信念做了结婚生子的决定呢?
不想了,想来想去也没有答案了,走到这一步,既然已经有了遗憾,但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有遗憾啊……
是谁在耳边说:
“等你结婚了,生孩子了,做了妈妈,你就知道当妈妈的不容易,你就理解当妈妈的难处,你就懂得妈妈对孩子的恨铁不成钢与无可奈何……”
是谁又在耳边说:
“等你的孩子这样对你,你就会知道,作为妈妈,会多么难过,多么伤心……”
是谁还在耳边说:
“没有女娃娃长大后,不结婚,不生孩子,作为一个女人,不结婚不生孩子,是违背自然规律。而且,不结婚不生孩子,你老了怎么办……”
耳边的话,不断地提醒一个女性的家庭职责,不停地在强调一个女性的生育价值。
这些话,从耳膜抵达心脏,在身体的毛细血管里,日夜循环,像远古的蛊虫一般,寄生在骨血里,嗜血而存。
封建社会的“三从四德”似乎以另外一种合理却诡异的方式,延续着,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他们用男性视角,去定义家庭里妻子与妈妈两个角色的付出与牺牲。
她们用女性视角,去修饰作为妻子的宽容与体贴、作为妈妈的深情与伟大。
她们一边诉说作为妻子和妈妈的委屈与艰难,一边习惯性“服从”默认家庭定义。
在整个社会语境下,妈妈一定是伟大的,妈妈必须要无条件去牺牲。
过度渲染妈妈的伟大与牺牲,何尝不是一种社会性掠夺?
这场“掠夺”的背后是什么。
我的认知与学识,给不出深刻的答案,但我从妈妈、外婆、奶奶等家里一众女性长辈的身上,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当生命停留在历史的扉页,笔墨在史册的角落里留下鲜红厚重的痕迹,属于女性的那一笔,即便含糊其辞,模棱两可,也无法压制那些凄凉又可怖、沉痛又哀伤的事实!
至此,全社会默认的母性价值感,让“妈妈”这个身份,挣扎向前的同时,又毫无选择的画地为牢。
它割裂着时间的脉络,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它撕扯着岁月的温情,留下久治不愈的疼痛!
妈妈!妈妈!妈妈……
一声又一声,好似生命的回响。
明明是无比温柔又铿锵有力的称谓,何需去诠释虚空的伟大与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