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土·不见圣地

故乡土·不见圣地

……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想了一整晚

瓦下厅堂中谁又说起纸上的长安

……

村落轮廓里炊烟渐次升起又飘散

我忽然开始疯狂想念故事里的长安

……

这一路走来千里万里看花开过几转

我渐渐每晚开始梦到记忆里的长安

……

抵达的时候阳光正好听风吹得软暖

可我为什么忽然失措在长安

……

——河图《不见长安》


引子

故乡土:这,或许是最后一篇;或许,永远没有终结……

不见:如果明知,是最后一面,我决计不会相见……

圣地:这是一个鲜为人知却值得我永生珍藏的村庄。盛地,不知何时的笔误里,已隐然成圣;再先进的地图,也找不到她,因为她曾经在“脑海角”、往后在“心天阑”……

一座宁静的小山村,一方祥和的小院子;一棵粗壮的老树,一位慈祥的老人。

……

一村,一院,一老树,一老人,两个孩子听故事。是记忆给它加了框,是夕阳的红沉淀在上,沧海桑田,永不退色,那是留在我心底的风景。

不错,这取自昔年悼念姥姥的随笔《留在我心底的风景》。对圣地的感知,已经越来越渺远,以至于成了剪影,剪不断的影子。

不知什么时候,大石州再也不提村子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村子华丽作了新城;

不知什么时候,绿油油的玉米地定格成工程图纸上的几何尺寸;

不知什么时候,窑洞和砖房已被纳入了宏伟的蓝图;

不知什么时候,新一批的暂住证又要翻涌……

我不知道,我们彻夜通明的不夜小城,要汇聚周边“新城”轮番停电蜡烛的微茫;

我不知道,微观经济学的微妙折算为什么总是吻合宏观政令的荣光;

我不知道,那些祖居几代的老民要怎样移走洋灰的箱柜、土筑的暖炕;

我不知道,挥手作别老屋时,孩子们欣喜的未来能否掩去父辈们飘飞离根的泪花;

我不知道,“乡野刁民”和“淳朴古风”,哪些是杜撰,哪些是想象……

“上神底么?开始量你茧爷家的房子地基了……其实,也没啥看头,你别去了,睡吧。”

我尽力睡去……

又踏上了故乡土……

徐风吹来,我,褪下了凤冠霞衣……


昨日忆

从一小点点开始,我就是身上拴着缰儿,在这方炕头上学会了爬;十个月上,同样在这方炕头自创了“寻婆婆吃馍馍”的谣;稍长,这片土地没让我少受打磕,却也让我城乡结合地更加茁壮。

来婆婆家,就意味着可以一天不起,可以尿床没人管,可以趴在被窝里吃早饭,可以和表弟在炕上“相扑”“斗牛”,可以拿铁铲子在院里刨土土、磕“碗团”、混火火……老人们爱孩子,胜过了爱极的干净整洁;依稀记得木瓜,闹着茧爷垛高楼高、揪片片、当骡子……可惜彼时年幼,不懂惜情,只知道这里有个与我年龄相仿的表弟,可以陪我一起疯。

七岁八岁惹人嫌,十一十二狗还嫌。半大小子,俩,凑一起,全是馊主意:洋曲袋儿、洋火儿,姨姨的教案不知多少断在火里;打九通洞,院里挖井儿,天阴下雨险些映了地基;受历史剧熏陶,我们爱上了舞枪弄棍,兵器,木的铁的,弓箭飞镖,茧爷变着法儿满足我们,背着家里管事的去打铁铺给我们做玩意儿……

院圈、街外,邹着碗,吃蘸的豆腐、筋的抿尖、辣的垩、甜的熬菜、还有捞饭……两个柜子夹着的黑白里泛起陈年彩色的电视上,还耍着西游记、小李飞刀、蜜里逃生、三国演义、隋唐英雄传、哪吒和沉香……

甜啊,故乡土!跟着茧爷摇摆的担水担,去村头井口的路上,留下我们多少脚印;咿咿呀呀的戏台下,留驻了一个个嬉闹的那年。哪年?童年。承载着我们摇曳在枣树林荫里的笑。

——截取改写自小学日记《神底之行》


今何夕

我在现代化的城市风中,学会了现代化。被城市冗杂着,被考卷包裹着,被恋爱滋润着,被名气冲昏着,那心,会偷偷变“高贵”“冷艳”。

犹记当年,随妈妈来这儿,我被好多人围着宠,早已叫不上名字的哥哥姐姐,给逮个牛牛蜗什么的,我就是吉祥物,被传来抱去。“我是城里人,他们是村里的”,颇伟大而迂的逻辑,不是么?被迷蒙了的双眼,看不见黑黝黝的皮肤下闪着白晃晃的善,看不见黄澄澄的土地里埋着金灿灿的粮。

我曾在这块盛地上过半月学。校园不大、不新、干净得怕人。据大我一岁的同班孩子说,这早起清洁院子的活儿,孩子们自己干得多。拾掇好了,就去念书。自愿的劳动,我看到他们头上咕嘟咕嘟冒傻气。“春天……”她把那个连老师都念不真切的“春”字,翘舌前鼻音,念得那么真切,春天里,二度梅开;“城里来了个孩儿,叫个小鱼……”后排的女孩敲着我的脑袋,似乎还送过我一个什么物什,彼时笑靥,雪瑞花红。

游走了许多年,还能想起当时的老师一时想不出“拜拜”二字怎写,想起其实我是懂“画家”的意思的,想起课件胆小,不怎么参与的跳格子、捣蛋蛋……

淳啊,故乡土!看多了潜规则与逆淘汰,也许现实并不吻当年童眼所见,但我依然想凭空妄言一句:如果说,世上还有一方净土,或许不是和着兄弟为功名利禄而拼争的单位,或许不是伴着恋人为海誓山盟而浪漫的别墅,而是那个屋檐下端坐着亲人的老屋。

——截取改写自初中日记《故乡土》


明朝痛

“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来。”和婆婆,总这么说再见。

再见,有那么一段,挺抵触上神底的,没网、有蝎子。都是我恨极怕极的。

学校新了,楼高了,或也不那么干净了?当年和我半月同窗的孩子们或已散落在石州的各处了吧?曾哄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也能那样哄自己的宝宝了吧?房房里,箍夹子已经好久没有夹死耗子了。我们留下的兵器、玩弄的灶具、涂鸦的娃娃画报,一捆捆、一袋袋、一沓沓,茧爷还留着好久。再拿起,也不大爱玩了,怎么了呢?

小时随茧爷担水,我们在前头跑,他在后面跟着,他高大,我和悟锋有说有笑;后来,偶尔也和悟锋随他去担水,路还是那路,井还是那井,扁担还是那扁担,我们跟在茧爷后面,一步,一步,他佝偻了些许,我们很少吵闹了,只是嘀咕几声,侃些故事。怎么了呢?

小时随茧爷去看戏,带着悟锋,我比他外行很多,不甚能坐住。悟锋带我戏场里溜溜,逗逗这只小狗,认认那个同学,买张辣皮,吃个碗托儿,也敢“闹闹后台,惹惹戏子”——只因那儿皇帝实在红白不分,忠奸不辨;后来也去看过,有名曰“深宫情魂”“飞犬奇案”者,同样的戏与人,却看懂了当局者迷,也看懂了鲁迅的《五猖会》和《社戏》,再也没有那夜的好戏,那年的好场了;再后来,连在柴门犬吠声中夹杂的咿咿呀呀也听不真切了……怎么了呢?

小时树下打枣听故事,爱与弟抢,深迷猴子阮英的飞毛腿、薛仁贵的九牛二虎一条龙、铜头铁罗汉、双头太岁愣孔笙……现在,有好处愿共享,竞相让了。会说三国演义里没有“黄鹤楼”,会说秦叔宝和陈叔宝不是一个人,会说,茧爷,你记差了吧,十年前,不是这么讲的……怎么了呢?

我们大了,老人们更老了。

夕阳的余晖撒上我走过的每一寸故乡土。淡淡的尘,封了浓浓的情。姥姥走的那年,九月菊开的特别旺。所幸姥爷精神矍铄,而后也渐“返老还童”,固执无理了些。老屋老了,岁月在墙上剥落……

涩啊,故乡土!新城的建设,我本该为你增砖添瓦,就像无数次写在作文里的那样,可你要吞噬我故乡的土啊!你要用“幸福小区”来抹杀我心头的幸福情结,我还该纵声歌颂这歌舞升平的永宁府么?如果说物是人非是今日的忧愁,那“物非”的明日,又该是怎样一般光景呢?

——截取改写自高中随笔集《故乡土》


尾声

我,将眉目掩去,不见圣地……

不见圣地,不见它被伐尽的稀疏枣林;

不见圣地,不见它被卖尽的猪羊牲口;

不见圣地,不见它被填埋的村头古井;

不见圣地,不见它被丈量的窑洞老屋;

不见圣地,不见它被炮轰的戏台;

不见圣地,不见它被乱建的活动房;

不见圣地,不见,不见,相见不如不见……

唯有那故乡土的芬芳牵绊着我,久久,久久。

生活还是要过,戏还是要做,我整整思绪,回头望望,披上凤冠霞衣。

那一刻,我看到了魂牵梦绕的,被史册和地图掩藏了的圣地。

【故乡土·不见圣地】全文完


蛇足

写作背景:

《故乡土》系列的随笔在高中整理完成。本篇摘选《昨日忆》《今何夕》《明朝痛》,时间笔触略错乱,做了一些删改。我尽可能地保留当地的风俗习惯,方言人情。最明显的例子,姥爷在口语需要时,用“茧爷”代替;姥姥,也用“婆婆”穿插。书面语中没有的,或者书面语写来极其拗口的,用山西方言读来,或会开朗。

我始终不认为“城乡结合部”有讥讽意味。能在帝都天坛赋得了长诗,能在乡野小店咽得下窝头,男儿当屈伸至此!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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