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

  祝好！此时此刻给你写信的人，已经二十一岁了。

  在美国，二十一岁是个重要的日子，因为从此之后就是个合法的大人，就可以合法地抽烟喝酒。昨日做体检，校医还郑重其事地祝贺我二十一岁生日快乐。可是很奇怪，我总觉得自己还没有二十一岁，或者说，我总觉得自己还未长大到可以称之为大人。可能是我对喝酒抽烟并没有什么期望，也可能是我还停留在十七八岁不肯长大。

  人对于自己的认知，其实也就是对于时间的认知。昨天的我，前天的我，一个星期前的我，一个月前的我，一年前的我，她们都是我，却不是我。和Kevin聊起未来的计划，每当Kevin夸赞我拥有做学术的潜力时，我总觉得不安与惶恐。他称赞的那个人，是过去的我，而并非现在的我，因此我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冒名顶替的骗子一般，坐立不安，强颜欢笑。Kevin最为了解的是大一的我，那个时候我们一同上课，在conference上讨论历史和自传，或许那个时候确实曾表露出学术的天分，思考上的敏捷，但是我并不认为，此时的我也拥有同样的品质。人都是会变的，为什么人长大就一定会变得更好，更聪明？我时常感受到自己思维的迟钝，对于娱乐的满足，和自己的退步。为什么二十一岁的我，就一定会继承十八岁的我走下去？

  我常常觉得过去的自己是陌生人，因而也会觉得未来的自己是陌生人。未来的自己，真的适合学术吗，未来的自己，真的适合拍电影吗？我都不知道，或许从乐观一些的角度来看，如果未来毫无定数，那么现在的自己无论选择做什么，也不会导致结局的崩坏。人是他作出的所有选择构成，就像围棋，每一步棋都很重要，因为一旦做出选择，就无法后悔。而我害怕作出选择，或者说我害怕定义自己。

  周一晚上看了《雨果》，意识到自己真的非常喜欢蒸汽朋克。所有正在运行的机器都如此迷人，你只要给一个起始动力，它就可以开始转动。我非常喜欢火车这个意向，也非常喜欢火车站，因为你身处这个点，就有通向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而火车站和机场还是相差很多，机场往往要通过数道手续确认身份，从拿登机牌，托运行李，过安检，到最后的登机口，如果没有赶到的话，机场还会广播找人，某某先生某某女士，请前往某某登机口，您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

  我们在机场无数次地被确认身份，确认自己是谁，可是在火车站完全不是，到坐错火车都完全不自知。意识到自己坐错车的时候火车开动了，在那一瞬间，还残留着下车的动量，似乎还可以回到正确的车次，还没办法开始慌张。就跟《二十四城记》的记录手札里，有个工人说，当他的整只手被机器给割掉的时候，那一段时间他还觉得他的手会再次长出来，所以没有什么悲痛的感觉。

  或许长大也是一样的，在自己不停歇地老去的同时，心中还觉得自己停留在原地，等到火车开得足够远，回头再看，才发现已经离那个自以为的自己相隔甚远了。回头望去，二十一岁的我和十二岁的我，相隔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祝一切都好！

  五月十一日 二零一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