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茄儿是在老家常见的植物,矮小却繁茂的枝茎,一簇簇泛着紫色光晕的小果,让它怎么看都没有温室盆景的娇贵,反而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间生出傲然的欢喜与自信。
父母工作繁忙,我童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老家度过的,奶奶一个人要带着我和叔叔家的弟弟,难免有些吃力,加上我和弟弟调皮捣蛋,常常惹得奶奶气的连抽好几根旱烟。小时候所谓的零食是很匮乏的,野茄儿酸甜的口感自然也成了孩童们眼中的美食,印象中老家后院的荒地上就生长了许多的野茄儿,一到夏末初秋的时节,一簇簇熟的透亮的果子在阳光下闪着淡紫色的光晕,格外惹人喜爱。我、弟弟还有同村的几个玩伴,总是借着给家里养的兔子挖野菜的名义,丢弃了算不完的数学题,像一只只跳进水塘的鸭子,欢快贪婪的寻找甘甜的果实。每次从后院出来,身上脸上难免沾了许多紫色的液渍,这时候的我们方才惶恐担忧起长辈的训斥,一副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果敢和嬉闹。无数个清晨,我总是在朦胧的睡梦间,透过有些残旧的木窗,看见奶奶踮着小脚费力的搓洗我们弄脏的衣物,那老旧的水龙头吱呀的叫声装点了一个个初秋清晨的梦境。
9岁那年,为了让我有好的学习环境,爸妈把我送到了县城的实验小学,奶奶舍不得我走,旱烟抽的更勤了,常常在饭桌上哽咽。去车站那天,奶奶拄着拐杖非要亲自送我,此时的奶奶已经全然没有了前些年头的硬朗。可爱的小弟也眼泪涟涟的啜泣着,不像以前那样为了一点好玩的物件同我争的面红耳赤。快上车时奶奶颤巍巍的摸着我的手背,老泪纵横;“丫头,等初秋的时候回家,后院的野茄儿奶奶都给你留着。”一瞬时,心头的酸涩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落泪。从那以后,除了过年,我却没怎么再回老家了,野茄儿那种酸甜喜人的味道倒是成了记忆中的一景了。
14岁那年,我在学校还没有下课,妈妈急促的来到教室门外,双眼红肿,我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妈妈哭着说:“丫头,你奶奶心脏病又复发住院了,情况很不好,现在还喊着你的小名。” 那一刻,就像是一盆冰凉的水从头浇到脚心,一瞬时奶奶所有的轮廓在我脑海间清晰又模糊,我麻木的冲下教学楼,所有童年间关于她的记忆像泉水般涌入心头,她一句一句的丫头反反复复的在耳边盘旋。医院里的奶奶像个虚弱的小孩蜷缩在并不宽大的病床上,全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管,她见我来了虚弱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就像是担心我小时候怕疼不敢打针输液一样,她笑着对我说:“别怕,不疼。”我转过身,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流淌,心头就像是有一根根针扎般的刺痛。
18岁,奶奶过世已经有四年之久了,她终于还是没有如愿的看我考入大学。接到通知书的那天,突然想再回老家看看。坐了三个小时的公交,沿途的风景确实陌生了许多。到了村口,以前崎岖的土路也修上了干净的公路,道路两旁的小洋楼像看着陌生的客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连我和弟弟常去摸鱼的水塘也有些干涸了。村里的老人依旧热情,当知道我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小丫头,她们一个劲的感叹时间过得太快,弟弟早就辍学干起了技师一类的活,听了我来,工作服也没换,满脸油星的跑来找我,几年的光景,他比我高出一头,过早步入社会让他比同龄人沧桑了许多,一句姐姐让我有了久违的亲切和感动。吃过午饭,我说想去奶奶坟前看看,前往的路上,看见嬉戏的孩童,恍然有着光阴荏苒的感慨。奶奶的坟头矮矮小小却干干净净,我把通知书贴在坟前,我放佛看见她温润慈祥的笑脸,此时此景,两个刚刚褪去稚气的成年人却都忍不住啜泣。朦胧的泪光间,一抹紫色的影子格外熟悉,坟后,一株挂满果实的野茄棵在初秋的微风间微笑、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