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高速路像一条灰色绸带,车轮碾过限速120的标识牌时,后视镜里的西安正退成模糊的光斑。周末的雨打湿车窗,雨刷器左右摆动,像在擦拭一段被焦虑浸透的时光——在法汤高速上因超速收到罚单的清晨,我正从故乡朝西安狂奔,车载广播里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极了老娘脑梗后含糊不清的话语。
老家的白事青烟未散,哀乐声还在屋檐下盘旋。处理完琐碎事务,站在老娘床头,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床头织出方格光影。她坐在轮椅上,手指反复摩挲着拐杖把手,像在辨认陌生的纹路。护工说在医院时她总试图自己站起来,跌倒时攥紧的床单上留着月牙形的指印。我的鼻炎又犯了,鼻塞声混着窗外的鸟鸣,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最揪心的是她从康复医院回来后的模样。曾经能拎着菜篮在巷口唠嗑的人,如今连起身都需要拐杖还要人帮扶支撑。家里的墙面上没有扶手,马桶边缺一把稳固的椅子,客厅的沙发挡在过道中央——这些曾经习以为常的陈设,突然变成困住她的迷宫。我着急给家里安装摄像头,更换水龙头、修花洒,虽然蹲得膝盖发疼,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笨拙的急切,像在追赶一场缓慢的雪崩。
下来还需要把把1.8米的大床换成成两张1.2米的医院的单人床,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间,嵌着老娘年轻时缝的碎花床罩,花色已被洗得发白。老爷子坐在按摩椅上放松筋骨,他忽然说:"你妈昨天把床头柜上的药瓶碰掉了,捡了十分钟。"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压得我眼眶发酸。
县城的养老房离医院不过两公里,推开窗能看见住院部的楼尖。可真正的安心,从来不是地理距离的靠近。当老娘扶着新安装的扶手练习行走,拐杖敲击地面的"咚咚"声,和我心跳的节奏渐渐重合。她每迈出半步,我都要屏住呼吸,仿佛在走钢丝的人是我自己。再去康复医院做个疗程,希望老爷子就能慢慢接手照顾了。这信念像根细若游丝的线,将悬着的心轻轻系住。
车开出很远,小雨蒙蒙,后视镜里模糊的视野里恍惚父母身影在晃动,像两棵被风吹得摇晃的树。车载导航报出"前方路面湿滑"的提示,我握紧方向盘,忽然想起儿时学步,母亲扶着我的那双手,也是这样带着微微的颤抖。
"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才懂,这担忧从来都是双向的箭头。当我们在异乡丈量世界的宽度,父母却在故乡一寸寸缩小成需要被守护的岛屿。车窗外的暮色渐浓,手机屏幕亮起,是老爷子发来的照片:老娘正握着新装上的床头扶手,对着镜头笑。那笑容穿过450公里的距离,落在我掌心里,像一片春天里融化的雪。
愿时光慢些走,让墙上的扶手多撑住一些岁月,让马桶边的椅子接住每一个安稳的坐姿,让摄像头里的画面永远定格在平和的日常里。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这来处里,有我未说完的牵挂,和怎么也走不够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