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三点半,夜静更深,全无睡意。打开喜马拉雅反复听吕蒙正的《寒窑赋》,听来听去落到耳中的只是寒。供暖前的半个月是一年中最冷的半月,屋子里凉透,有阳光的白天,窗边晒一会补充热能,阴天或是黑夜寒冷就扑天盖地而来,早早躲进厚被子,熬过开始的寒凉,体温和被子温度平衡时入眠。睡得早也醒得早,留恋被子里的温度,瞪眼干躺着。
前天和穆去吃比格自助,好久没见,坐下聊聊天。她问我,有梦过我爸吗?八月份她弟弟生了场大病,让她感受到亲人离去的恐慌,很想表达,她挺会表达,而我,只想远离人群,不想说话。
我觉少,不睡懒觉,醒了就起床,现在是寒冷把我留在床上。我也很少做梦,梦到爸的次数不多,虽然希望经常梦到,象妈说的“看不看摸不着也梦不着”,一个人的消失无影无踪。数数日子快三年了,妈在老家走亲戚打麻将,身体越来越好,我在小破屋里躺平躺平躺平。爸走在疫情开始的那个冬天,雪没完没了,直下到春天。大雪压倒松树,路上积雪没踝。如今的世界还在疫情的包围封锁中,我在躺平中对外面的世界失去了判断。
第一次梦到爸是他刚走后的几天的凌晨。因为疫情封在家里不让出门。两居室的房子,大弟弟和妈住主卧,小弟弟一家住次卧,我睡客厅沙发,晚上要和小侄女玩一会,早上妈老早起了做饭,睡得比较轻。那天早晨我看见爸,走在进山的路上,我看着他的背影,一身黑衣戴鸭舌帽,肩宽背厚,步履稳健,我疑惑着想追上去,醒了。很短很清晰的一个长镜头。那条路就是去他长眠之处的那条路,只是季节不是冬天,应该是初春或深秋,草木青黑,山路幽深。
我没看见爸的脸,在梦里总是看不见或看不清他的脸。有次梦到爸特别得意跟我说他自己躲在夹缝里没有被抓到,这个梦模糊不清,谁来抓他,他躺在什么夹缝里,没有说明白,爸也裹在烟雾里。醒来后脑补了一下,应该是爸躺在时光的夹缝中躲过了死神的追捕。我的一厢情愿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我的不愿面对不肯接受的辗转反侧,醒来空空荡荡的只有悲哀无边无际。
做过两次长梦。一次是梦到一个大教室,一个人在上面讲,对着幻灯屏指指点点,很多人坐着听,我站在一侧,好象是组织者,组织的是研讨会。这时房间的另一侧门打开,进来一台轮椅,坐着爸,后边一群人推。我惊异地看着,有声音告诉我:爸没死,被我弟藏起来,他在等一种药,研制成功了,就能治他的病。爸的样子是他最后一次下床的样子。戴着毛线帽穿棉袄棉裤腿上盖着被子,整个人塞在轮椅里。春节前,病人回家过年,医院把对面病房租给了我们。晚上,一个人在爸的病房,两人在对面病房。那天上午,爸状态不错,大弟弟说,下床蹓跶不?爸爽快答应:蹓跶蹓跶呗。大弟弟把爸抱上轮椅,只有他抱得动,推着他到赱廊上,经过楼梯口有一阵小风,爸就说冷,赶紧回病房,自己说:我这体格,完了。他的抵抗力一点都没有了。
最清晰的一次,是梦到同学杨冀宁来我家,爸做了一桌子菜。吃饭时杨坐我对面,爸坐在我里面。杨穿着大短裤,上大学时她来找我穿的就是那件。她大概觉得穿少了,有点不好意思,就用旁边布帘遮挡。依稀象饭店的里外间,期间外面桌来了群人,都是男的,不吃饭只喧哗,还不时瞄向这边,我有点烦。吃过饭,爸说要出去办事,出门前换衣服,脱下穿的有些发灰的白衬衫,我看见他身上皮皮条条很瘦没肌肉。爸出去后,杨对我说:他知道么?突然我意识到爸已经走了,跟我们在一起是鬼魂。我说:他不知道吧,要不可能也知道。杨说:我特想问他。说得我一下子很紧张,回说你别问他,接着好奇心又起说:要不你这样问他,然后又觉得不妥,说:你别那么说,你要不这样……。颠三倒四犹犹豫豫纠结着醒了,梦境清晰,好像看见爸的脸,暗淡的,没有表情。
最后一次梦见爸,半年前,也是一个长镜头,没情节。我在街上匆匆走着,好象是在开封街头,半新不旧的门板房,两扇向外推开的窗。我经过时,看见爸正站在窗里,微转过身,看见我,笑起来,一如他四十几岁时的健康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