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一天浓似一天了。远离都市的乡村集市上，汇聚起众多人流。还是晨起时候，妻说:‘年下眼看就要到了，过年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备下，正好今天太乙宫那里有集，你去看着买些年货吧’。我便趁着早晨很好的初春阳光，驾了我的赤兔，半个时辰的光景，即到得太乙宫集市。
平素里日常居家所用食材，均系超市采买:一来距家近些，二来因为工作忙，并没有时间去往远处乡村集市采购。超市里的食材，虽然相对食品安全相对可靠些，但大多系半成品。而且因为大量售卖，考虑保质期限和卖相，这些半成品食材均加有防腐剂和诸如增色、增鲜的食品添加剂。如此一来，原汁原味且带有鲜活食材的灵动就没有了。
因了我们夫妻二人来在人间的时候，是食物匮乏的年代，虽说那个时候过年，较之于平时食物会丰盛一些，但也只是长辈们自己饲养的鸡和鸭，对于海产品也只是海带。对于猪肉，因城里无处饲养且也无多余粮食和时间喂养，便也只能凭了公家发放的每人半斤肉票，去往国营肉店排队抢购。那个时候但凡家中有做了官的，家境也就殷实许多。每逢年节来临，有托办事者便就送了猪头、猪蹄、活鸡、带鱼等等，于今天官们的贪与腐，着实清寒了不少。那个时候虽然没有暖气，但各家里均是生了炉火的。并没有冰箱将过年的食材储存起来，于是无论贫富，各家均将年货悬挂于背阳的窗口或门楣上，以天然的冰冷，延长着食物的存放周期。所以那个时候仅从门窗之上悬挂着的食材多寡，大约可以分辨出家境的好坏。对于出身贫寒之家的如我们夫妻而言，对于年的企盼就是于门窗之上，多多的悬垂着丰盛的食物，这种向往，甚至于成为我们幼小的心结中毕生的追求。
在我决计要去往集市时候，妻又叮嘱我，买鸡的时候一定要买农家自养的鸡。对于现如今我们夫妻来说，虽无大富大贵，但自我们考上大学，各自谋得了一份体面的官家差事，生活倒也过得滋润。尤可恶的‘计划生育’恰巧于我们这一代遇到，若要获得官饭永在，便只能生养一个孩子。而今儿子于国他乡读书，着实使渐渐变老的我们夫妻，生活冷清和寂廖了不少。但生活状态确也较之我们的父辈们富足了许多。科技的发展使得时代日新月异，但也使无良者为食品加重了农药的残留和转基因食品的盛行，使得现如今的人们在衣食上，耽忧起衣食的安全来，所以才有了妻要我购买农家自养鸡的叮嘱。
对于太乙集市上售卖的所有物品种类，按之于城里并没有多大差异，临街一字排开的摊位上，琳琅满目的五光十色中，多是些‘三无’产品，但是价格便宜，倒也引得经济相对拮据的乡民们争相购买。我自集市上这头儿走到那头儿、又从那头儿走到这头儿，终是没有觅待农家自养的鸡。对于农人自养的鸡很好判定，你只需在街角处，观那上了年纪者且满面憔悴、面前置放着几只鸡换钱的，必是自养的无疑。但终是没有。有的只是那些无良商贩趸来的化学添加饲料喂养的大鸡，且于招牌上标榜着‘农家散养’的字符。而这些哄鬼的小把戏，也只有出自农村凭着小聪明和狡猾的恶劣刁民才能干得出来。
初春的集市上，并没有温暖的风，依旧是料峭的凛冽。集市上长时间游走，并无心仪可购之物，我即准备返程。想想于集市一趟，两手空空而归心觉不甘。恰此时于集市摊位结尾处，有一戴了未知多少年的栽绒帽的老汉，竹筐内盛了略略泛乌且挂着白霜的柿饼，引得了我的兴趣。当时老汉正在寒风中，以皲裂了的、关节粗大且不十分洁净的手朝口中送食着充饥的锅盔。其情状忽地牵动了我的心，使我由不得忆起早已逝去的祖父。祖父曾在我少小时候，教得我许多文字并人世哲思，但终因家道困苦，常常为已、为我们全家衣食犯难。我清晰记得祖父病重时候，唯一奢求即是能饱饱的食上一大块儿厚实的、白面做的锅盔。在母亲专程去往城里以一月盐资为祖父购得一块儿锅盔，祖父当时刻对于锅盔的食相，俨似售卖柿饼之老汉，而祖父也就在食过锅盔的当晚，无饥饿的幸福地离开了人间。此情此景，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怀。正是有了这个心结，对于此行两手空空的我，忽然燃起要将其柿饼悉数购尽的念头。于是我很亲情地将老汉的柿饼尽数购磬，只是由其言数钱币。老汉见我慷慨，激动得手几乎颤抖起来，这颤抖或许是风太寒的缘故，但老汉哪里知道我情思里的软肋？待得老汉兴高采烈收拾好竹筐，欢天喜地的吟着秦腔踏向归途，我立于原地望其渐逝的身影，良久都存于幻觉中、仿若祖父在于我们儿时的满足中，有谁知其在家中有没有我们儿时的温暖和希望呢？我想是有的。
想想妻的叮嘱，我怀揣一大堆柿饼归家，终是对妻的失约。好在归途中路过一农舍时，正一巧有一群鸡们在篱栅内啄食草籽，我便于农夫声索。农夫爽快，拣选一肥壮公鸡，冠儿红明，威风堂堂，递在我的手中，我也是极豪迈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于农夫手中，农夫嗫嚅着‘要不了这许多钱的，要不了这许多钱的’。而我也未再行理会，径向家的方向驰去。其实有的时候，因为如约，因为承诺，因为责任，因为使命的完成，远不是黄白之物可以交易的。譬如这鸡的购得，我便是对助我完成使命者的一种感恩而已。
我风风火火地归家，喜笑颜开地拎着‘咯咯哒哒’叫唤着的，生机盎然的大公鸡进得家门时候，妻已下班早我归家。见我莫名其妙地拎着一只鸡立在她面前的时候，妻嗔怪后由不得地哈哈哈大笑起来，并用食指嗔昵地戳着我的眉心，说:‘你呀，真是个活宝’。
2018.02.10于秦韵村
